第128章 以身试药(1/2)

配药的石洞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粗陶药罐在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

气味浓烈而复杂,既有麻黄、细辛的辛窜,又有附子久煎后特有的沉厚焦香,混杂着雄黄、朱砂的矿物气息,以及茯苓、泽泻的淡泊,最后被大量生姜的辛辣稍稍调和。

柱子紧盯着火候,额头上满是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胡老扁则闭目凝神,坐在一旁,手指微微悬空,仿佛在感应着药气在罐中翻滚交融的每一丝变化。石台上,摊开着几张写满药材名、分量、煎煮时辰的糙纸,墨迹犹新,涂改多处。

麻黄附子细辛汤合五苓散加减,佐以微量雄黄、朱砂,辅以石菖蒲、郁金,重用生姜、大枣。理论上方剂君臣佐使已备,但具体分量搭配,尤其是附子、细辛这类有大毒亦有大用的峻药,与雄黄、朱砂等矿毒药物的配合,差之一钱,可能便是无效与伤身、甚至夺命的区别。

石虎作为第一个试用者,服药已过两个时辰。他躺在隔壁简单布置的观察铺位上,由红牡丹照看。药后先是浑身发热,微有汗意,自诉骨节酸痛似有减轻,但随之而来的是心悸、口干,并呕吐了一次。此刻正昏昏沉沉睡着,脉搏较前稍有力,但节律不齐,舌苔依旧白腻。

“附子之毒未全去,或与雄黄相激,伤及心阴胃气。”胡老扁睁开眼,声音沙哑,“方中炙甘草用量需增,麦冬、五味子或可加入以护心敛气,黄连少许反佐,兼清可能郁而化热之毒。生姜用量再加。”

他提笔修改方子。这已是第三次调整。时间不等人,每调整一次,重新煎药、试用、观察,至少需大半日。而营地及石家寨中,出现乏力、嗜睡、低热症状者,已增至二十余人。更可怕的是,根据老耿他们紧急探查反馈,周边至少有三个村寨的百姓,也开始流传类似的“懒病”、“瘟疲症”,人心惶惶。

王雷像困兽一样在洞外踱步,偶尔掀帘探头,看到胡老扁苍白却沉静如石刻的侧脸,又咬牙退开。他刚刚得到消息,县城里的“济生堂”果然开始行动了。

他们打出“义诊施药,专治时令怪病”的幌子,在城门口摆开摊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实为日伪人员)给前来求诊的百姓发放用蜡丸封好的“特效药”,声称是“皇军从东洋带来的新药,专克水土不服、体虚乏力”。已有不少病急乱投医的百姓领取服用,据说“服药后精神短时提振”,引得更多人前往。

毒计正在按部就班地展开。每一刻拖延,就意味着更多人中毒更深,更多人心可能被那包裹着糖衣的毒药蛊惑。

“先生,新方煎好了。”柱子将滤出的药汁倒入碗中,深褐近黑,气味比之前更为辛烈扑鼻。

胡老扁接过药碗,没有立刻让柱子送去给症状次重的病患试用。他凝视着碗中晃动的药液,目光深邃如潭。胸口的旧伤因连日劳心费神,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自己也是重伤初愈之躯。

“柱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说,此方若再经一两人试用调整,能否成确切之效?”

柱子一愣,老实答道:“先生医术通神,必能……只是,怕是需要再试两三次,方能稳妥……”

“我们没有两三次的时间了。”胡老扁打断他,目光从药碗移向柱子年轻而焦虑的脸,“鬼子不会给我们时间。每多试一次,就有更多乡亲受害,更多人心沦陷。而且,”他顿了顿,“病患体质各异,中毒深浅不同,一人之反应,未必能推及众人。我需要更直接、更清晰地感知此药在体内的每一点变化,君臣何者当增,何者当减,毒性如何化解,药力如何导引。”

柱子猛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先生!您……您不可以!您伤还没好!这药如此峻烈,万一……”

“正因我伤未全愈,气血未充,经络敏感,对药力与毒性的反应才会更明显。”胡老扁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且我通晓医理,神识尚可内视,能比常人更细微地体察药力走向、毒性蛰伏之处。这是最快找到最效、最稳妥方剂的方法。”

“不行!绝对不行!”柱子扑过来,想抢过药碗,“要试也是我来试!我年轻,身体壮实!”

胡老扁抬手挡住他,眼神温和却不容置疑:“柱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辨药识毒,非仅凭体魄。你根基尚浅,若毒性暴发,恐难自持,亦难精准描述感应。此事,唯我可为。”

这时,听到动静的王雷和红牡丹也冲了进来。得知胡老扁要亲自试药,王雷急得眼睛都红了:“老胡!你疯了!你是咱们的主心骨!你要是出了事,这摊子怎么办?解毒怎么办?绝对不行!”

红牡丹更是泪水涟涟,抓住胡老扁的衣袖:“胡先生,求您了,再想想别的法子……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胡老扁轻轻拍了拍红牡丹的手背,转向王雷,目光澄澈而坚定:“王队长,正因我是主心骨,才必须如此。若因我畏缩迟疑,延误时机,导致更多人毒发、人心离散,那我才是真正的罪人。医者,有时便需以身为度,以命为衡。此非匹夫之勇,而是职责所在。”

他环视三人,缓缓道:“我意已决。你们在此为我护法。柱子,记录我服药后每一刻的感受与体征变化,不得有误。王队长,若我……若有失控或危象,以银针刺我人中、十宣、涌泉等穴急救,方剂调整方向,我已大致写下,存于那边石匣中。”

说罢,不再给众人劝阻的机会,他端起那碗仍有些烫口的、气味辛烈刺鼻的药汁,送到唇边。

浓稠、苦涩、辛辣、带着矿物腥气的液体滚入喉中,所过之处,如同一道火线烧灼。胡老扁屏息,将一碗药尽数饮下。空碗放下,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石洞中格外清晰。

他立刻盘膝坐下,五心朝天,闭目凝神。外界的惊呼、哭泣、焦急的踱步声,渐渐从他意识中淡去。全部心神,都内敛于自身。

起初,是胃脘处一团烈火轰然腾起!附子、细辛、麻黄等大辛大热之药力,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猛烈爆散开来,顺着经络向四肢百骸冲撞。他能“感觉”到,那股一直沉滞在经络脏腑深处的、阴寒粘腻的“毒气”,被这股热力一激,骤然“惊醒”,开始躁动、逃窜。

热力与毒气在体内交锋。胡老扁浑身剧震,皮肤瞬间变得通红,汗出如浆,却不是舒爽的热汗,而是粘腻冰冷的“药汗”。骨骼深处传来针刺般的酸痛,那是沉毒被拔动的征兆。

紧接着,心悸袭来!心跳如奔马,不受控制,仿佛要撞破胸腔。是附子余毒?还是雄黄、朱砂与体内沉毒产生了不可预知的反应?喉头泛起腥甜。

“先生!”柱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记录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面色赤红,大汗,呼吸急促,脉……脉象疾数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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