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孤岛残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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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胡老扁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气味,以及身下干燥柔软的稻草。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山洞中,身上盖着一件打着补丁但洗得发白的旧道袍。

左腿的伤口被仔细清洗过,敷着捣烂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草药,并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虽然依旧疼痛,但那致命的灼热感和肿胀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在洞口的土灶前熬煮着什么,佝偻着背,穿着同样的破旧道袍,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

“是……是哪位道友……救了贫道?”胡老扁声音嘶哑干涩,几乎难以辨认。

那身影闻声转过身来。那是一个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的老道,年纪看来比墨离还要大上许多,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醒了?”老道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嘶嘶的杂音,“你这伤,能撑到这儿,也算命大。”他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走过来,“喝了它。”

胡老扁没有犹豫,接过碗,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味道冲入鼻腔,但他还是一饮而尽。药汤下肚,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连日的虚弱和寒意似乎被驱散了几分。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胡老扁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

老道摆摆手,示意他躺好:“虚礼就免了。贫道玄尘,在此避世多年。前日采药,见你倒在山涧边,气息奄奄,便拖了回来。你腿上的伤,耽误太久,脓毒已深,贫道也只能尽力而为,能否保住,看你造化。”

胡老扁心中一沉,但随即释然。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在玄尘道长的照料下,胡老扁的伤势开始缓慢恢复。玄尘似乎也精通药理,用的草药虽不名贵,却配伍精当,直指病灶。

胡老扁发现,这位老道用药的思路,与墨离的“识药辨性”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为古朴,更侧重于草木本身阴阳五行的调和,而非精神意念的感知。

两人偶尔交谈,多是胡老扁询问,玄尘惜字如金地回答。从只言片语中,胡老扁得知,玄尘本是北方某大道观的修士,因不愿受日伪政权管辖,又不愿卷入世俗纷争,才独自南下,寻了这处荒山古洞隐居,与世隔绝,如同这座庞大“孤岛”上的一位遗民。

胡老扁也简要说了自己的经历,隐去了“太素门”和“神意”之事,只说是行医之人,因战乱与同伴失散,受伤流落至此。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玄尘听完,只是望着洞外那轮无论世间如何变幻、依旧按时升起落下的残阳,喃喃吟了句杜诗,便不再多言,眼神中是无尽的苍凉与疏离。

胡老扁能理解这种心情。他自己何尝不曾有过片刻避世的念头?但墨离的教诲,肩上的责任,以及对苏暮雨的承诺,让他无法真正放下。

他躺在干草铺上,看着洞口那方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感觉自己此刻也如同身处一座孤岛。

与外界隔绝,生死未卜,前路茫茫。暮雨他们怎么样了?是否安全抵达了武汉?刘军医能否稳住队伍?那枚银元,是否还贴在她的胸口?

无尽的牵挂,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而左腿那依旧隐隐作痛、前途未卜的伤势,更是让他感到一种英雄末路般的悲凉与无力。

这孤岛残阳,映照着他个人的末路,也仿佛映照着这个烽火连天、无数个体命运如同浮萍般飘零的破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