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医者仁心(2/2)
胡老扁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七年前,在皖北那个简陋的营帐里,同样是这样一副濒死的躯体,自己是如何凝神静气,以金针度穴,以猛药攻伐,硬生生将其从阎王手中夺回。那时,他眼中只有病人,只有那亟待拯救的生命。
医者的本心是什么?
是悬壶济世,是生命至上。
是无论贵贱贫富,无论善恶恩仇,在疾病与死亡面前,唯有竭尽全力,扶伤救厄。
若因私怨而见死不救,他与昨日那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沈刚,又有何区别?他这“神医”二字,这满屋的药香,这传承的医道,岂不都成了笑话?
一股清明而坚定的力量,从他心底升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犹豫与杂念。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沉声喝道:“阿强!准备温水、毛巾!福生,去将我药箱最底层那个紫檀木盒取来!快!”
他一边吩咐,一边已经动手解开沈刚的衣襟,露出其胸膛。只见其心口处皮肤隐隐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随着微弱的呼吸艰难起伏。
“胡先生!您……您肯救我们团长了?!”那两个士兵喜极而泣,简直不敢相信。
“抬到里间病榻上去!”胡老扁语气不容置疑,“他此刻是我的病人,无关其他。”
阿强和福生见师父已然决定,不再多言,立刻依言行动。众人七手八脚将沈刚抬入内间。
胡老扁取出那套长毫金针。此刻,他眼中再无昨日的仇怨,只有病人与病症。他凝神定气,出手如电,第一针直刺**人中**以醒脑开窍;第二针取**内关**以宁心安神;第三针**膻中**以宽胸理气;第四针**巨阙**以振奋心阳……他下针又快又准,手法繁复而古奥,正是融合了古墓医典中急救针法之精华,旨在第一时间护住其即将溃散的心神与元气。
同时,他打开福生取来的紫檀木盒,里面是几种他根据古籍秘方,精心配制、用于应对极端危症的丸散。他取出一粒色泽朱红、异香扑鼻的“**还魂丹**”,此丹以麝香、冰片、牛黄等珍稀药材配制,有吊命护心之奇效。他撬开沈刚紧咬的牙关,将丹药塞入其舌下,任其慢慢化开。
施针用药之后,沈刚那死灰般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般断断续续。
“阿强,按这个方子,立刻煎药!”胡老扁迅速写下一张药方,方中既有附子、干姜等大热之品以回阳救逆,又有黄连、黄芩等苦寒之药以清解酒毒郁火,更佐以丹参、三七等活血化瘀,通络止痛。此方寒热并用,攻补兼施,看似矛盾,实则正对应沈刚这寒热交错、虚实夹杂的复杂危候,非胆大心细、医术精湛者不敢用之。
整个医馆再次忙碌起来,但与昨日的剑拔弩张不同,此刻弥漫的是一种与死神赛跑的紧张与专注。灯火亮了一夜,药香混合着汗味,在空气中浮动。
胡老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前,时刻关注着沈刚的脉象与气息变化,不时调整针法与用药。阿强和福生也轮流值守,帮忙煎药、擦身。
直到天光微亮,雄鸡唱白,沈刚那原本散乱的脉象,终于渐渐趋于稳定,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败象已然被遏制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胡老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对一直守在外间、不敢合眼的两名士兵道:“命,暂时保住了。但伤及根本,需长期静养调理,切不可再动气饮酒,否则神仙难救。”
那两名士兵闻言,激动得热泪盈眶,再次跪下磕头:“多谢胡神医!多谢胡神医救命之恩!您真是活菩萨!我们团长他……他混蛋,他不是人!我们代他给您赔罪了!”
胡老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语气疲惫却平和:“不必如此。医者本分而已。你们好生看护着他,待他清醒,煎好的药按时服用。”
他走出里间,晨光熹微,映照着他略显憔悴却异常平静的面容。阿强递上一杯热茶,忍不住问道:“师父,您真的……一点都不恨他了吗?”
胡老扁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缓缓道:“恨,源于执着。医者眼中,当只有‘病’与‘人’。昨日之沈刚,是寻仇之人;今日之沈刚,是濒死之病人。若心存恨意,针便不稳,药便不纯,如何能救人性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救他,非为宽恕,而是为了……对得起这身医术,对得起这‘医者’二字。”
晨光洒落,将他青布长衫的身影拉得悠长。恩仇似已暂泯,唯余满室药香,与一颗历经波澜却澄澈如初的——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