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露水姻缘(2/2)
柳月娥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再次道谢后,强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慢慢消失在竹林的深处。
胡老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只当是药王谷中一段意外的小插曲,并未多想。他回到温泉边,已无心思再泡,穿上衣物便返回了住处。
然而,他并未料到,这场“意外”并未结束。
次日午后,胡老扁正在客房中翻阅老友收藏的一部古籍医案,忽闻轻轻的叩门声。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昨夜那位柳月娥。
她今日换了一身淡紫色的绣花旗袍,身段窈窕,薄施粉黛,更显容色清丽,只是眉宇间那缕哀愁似乎更深了些。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胡先生。”她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柔美,“昨日多谢先生援手,脚踝已好了大半。月娥特备了几样粗浅点心,聊表谢意,望先生莫要推辞。”
胡老扁本欲拒绝,但见她言辞恳切,态度谦卑,加之确实只是点心,不便过分拂人好意,便侧身请她入内。
柳月娥将食盒放在桌上,并未久留的意思,只轻声道:“听闻先生乃当世神医,昨日一见,果然仁心仁术。月娥……敬佩不已。”她说话时,眼睫低垂,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与仰慕。
胡老扁客气道:“柳姑娘过奖了,江湖虚名,不足挂齿。”
柳月娥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忽然道:“先生可知,月娥为何会在这药王谷静养?”
胡老扁一怔,摇了摇头。
一丝苦笑浮上柳月娥的嘴角:“月娥本是苏州城内‘春晖堂’柳家的女儿,家中世代行医。去年家道中落,父亲……将我许给城中一盐商做填房。那盐商年过半百,性情暴戾……我抵死不从,与家中闹翻,才躲来这药王谷,寄居在表亲家中,苟延残喘……”她说着,眼中已泛起泪光,楚楚可怜。
胡老扁闻言,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同情。乱世之中,女子命运多舛,尤其是有些家世却又不幸没落的女子,往往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柳姑娘……世事艰难,还望珍重。”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泛泛而言。
柳月娥却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泪水无声滑落:“在这谷中,人人只当我是个麻烦,唯有先生……昨日不仅救我于伤痛,更无半分轻视之意。先生……月娥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只求能时常见到先生,听先生教诲,便心满意足……”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令人心碎的卑微与渴望。
胡老扁并非铁石心肠,面对这样一个美貌柔弱、身世可怜的女子如此直白的仰慕与依赖,他心中那根因为苏婉清而一直紧绷的、关乎情爱的弦,被轻轻地、却又危险地拨动了。他与苏婉清的感情,前途未卜,压力重重;而眼前这个女子,却仿佛唾手可得,并能极大满足一个男子被需要、被崇拜的心理。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沉默,在柳月娥看来,仿佛是一种默许。
接下来的几日,柳月娥总会找到各种理由前来拜访。有时是送些时令水果,有时是请教一些简单的医理,有时只是默默地为他整理一下书案,泡上一壶清茶。她极懂得分寸,从不过分纠缠,总是恰到好处地展现她的温柔、体贴与那若有若无的情意。她就像一株柔弱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试图缠绕上胡老扁这棵突然出现的大树。
胡老扁的心防,在这温柔而持续的攻势下,开始出现裂缝。他明知不妥,明知这可能是一段孽缘,但身处这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远离了上海的纷扰和苏婉清带来的沉重压力,面对柳月娥全然的依赖与崇拜,他竟有些沉溺于这种轻松而暧昧的氛围中。
这是一个错误。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警告。但另一个声音却在说,露水姻缘,各取所需,天亮即散,何必当真?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雷雨将至的夜晚。柳月娥再次来访,这次,她带来了一小壶自家酿造的、后劲颇足的梅子酒。
“先生明日便要返回上海了吧?”她为他斟满一杯,眼中水光潋滟,满是不舍与凄迷,“月娥敬先生一杯,谢先生这些时日的照拂……此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
酒液甘醇,却带着灼人的热度。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屋内,灯火朦胧,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几杯酒下肚,胡老扁只觉得心头燥热,看着眼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柳月娥,数月来积压的疲惫、孤独、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温暖慰藉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燃烧起来。
理智的堤坝,在酒精与情绪的洪流冲击下,轰然倒塌。
他抓住了柳月娥为他斟酒的手,那手腕纤细,肌肤冰凉。柳月娥浑身一颤,却没有挣脱,反而抬起泪眼,痴痴地望着他,任由他将他拉入怀中……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山谷。窗内,一室春光,喘息与呻吟交织,道德与欲望在黑暗中激烈搏杀,最终,后者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不知过了多久,云收雨歇。胡老扁酒意渐醒,看着怀中衣衫不整、脸颊潮红、眼角还挂着泪痕却带着满足笑意的柳月娥,一股巨大的悔恨与空虚瞬间将他淹没。
他做了什么?
露水姻缘……这短暂的欢愉,如同饮鸩止渴,留下的将是无穷的后患。他想起苏婉清那双信任而深情的眼睛,想起自己坚守的医者本心,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
柳月娥仿佛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先生不必懊悔……是月娥心甘情愿。能与先生有此一夜……月娥此生无憾矣。天亮之后,先生自可离去,月娥绝不会纠缠,只当……只当是梦一场。”
她说得越是懂事,越是卑微,胡老扁心中的负罪感便越是沉重。
这情债,怕是难以偿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