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妙手回春(2/2)
胡老扁凝神静气,出手如电。第一针,直刺**人中**(督脉,醒脑开窍,升阳提气);第二针,取**曲池**(手阳明大肠经,清泻湿热);第三针,**委中**(足太阳膀胱经,泻毒解痉);第四针,**三阴交**(足太阴脾经,调和肝脾肾,滋阴利湿)……他下针精准,力度或轻或重,或捻或转,手法繁复而古奥,正是师门不传之秘——“**灵龟八法**”与“**飞经走气**”的结合,旨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最深层的元气,通调经络,驱逐邪祟。
随着金针的刺入,苏婉清只觉得几股或酸或麻或胀的热流,从针尖处迅速扩散开来,原本绞痛的腹部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那股令人心悸的、想要呕吐腹泻的冲动也被压制了下去。
行针约一刻钟后,阿强端着刚煎好的、滚烫的药汁快步走来。胡老扁小心起针,然后扶起苏婉清,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趁热喝,一口气喝完。”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药汁极其苦涩,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苏婉清蹙紧了眉,但她知道这是救命的药,没有丝毫犹豫,屏住呼吸,将一整碗浓黑的药汁尽数灌了下去。药液入腹,一股暖流散开,紧接着却是一阵更剧烈的腹痛袭来,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忍住!这是药力与病邪交战,必须将秽浊之气排出体外!”胡老扁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着力量和温度。
果然,片刻之后,苏婉清再次腹泻,这一次泻下的不再是稀水,而是夹杂着些许粘腻污浊之物,气味腥臭难闻。泻后,她虽然感觉浑身虚脱,汗出如浆,但那种令人绝望的、无止境的坠胀感和绞痛,却明显地减轻了!
胡老扁立刻再次为她诊脉。指下的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如轻刀刮竹”的涩象已然减缓,浮数之势也有所收敛。他心中稍定,知道方才那剂猛药配合金针,总算暂时遏制住了病势的急转直下,将她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但这仅仅是第一场战役的胜利。霍乱最耗气阴,后续的调养固本,防止病情反复,同样至关重要。
接下来的时间里,胡老扁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苏婉清身边。他根据她脉象和症状的细微变化,随时调整方剂。时而用五苓散合胃苓汤加减以分利湿浊,时而用附子理中汤化裁以温振中阳、固护元气,时而又加入生脉散(人参、麦冬、五味子)以益气生津复脉。
他亲自为她擦拭冷汗,更换被汗水浸湿的衣物,喂她服用根据《温病条辨》改良的、用粳米熬制的“**白虎汤**”汤汁补充津液(去石膏知母之寒峻,取其生津之意)。他做得细致入微,毫无避讳,仿佛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婉清在昏沉与清醒间徘徊。每次睁开眼,她总能看见胡老扁那布满血丝却充满坚定关切的双眼。他偶尔会用沙哑的嗓音给她讲一些药理常识,或者沉默地握着她的手,将自身那股坚韧不屈的生命力,透过相握的掌心传递给她。在这生死边缘,所有的身份隔阂、世俗礼法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剩下最本真的依赖与守护。
阿强和福生等人,看着胡先生几乎是以燃烧自身生命为代价,硬生生地将苏小姐从鬼门关拉回,无不为之动容。他们更加卖力地工作,尽力分担,让胡老扁能专注于救治苏婉清。
天色再次蒙蒙亮时,苏婉清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腹泻止住,体温恢复正常,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脉象已渐趋平和,意识清明。她看着胡老扁那仿佛一夜之间又憔悴了十岁的面容,心疼得无以复加,泪水无声地滑落。
“傻丫头,哭什么……”胡老扁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瘟神……被我们打退了。”
他的话音刚落,自己也因极度的心力交瘁和骤然放松,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幸好及时扶住了床沿。
“先生!”苏婉清惊呼。
“没事……歇一下就好。”胡老扁摆摆手,示意她安心。
也正是在这时,医棚外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陈明宇再次派人送来了新的补给,并且带来了一个消息:租界工部局和华人绅商终于协调一致,组织了更大规模的医疗队和防疫物资,即将进入闸北区,全面接管疫情防治工作。最危险的时期,似乎即将过去。
曙光,终于刺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洒在了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
胡老扁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医棚门口,迎着那缕初升的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药味和若有若无的秽气,但他却仿佛嗅到了新生与希望的味道。
他回头,看向床上正望着他的苏婉清,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已然包含了千言万语。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与瘟神的殊死搏斗,不仅战胜了病魔,也更清晰地看到了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妙手回春”,回的不仅是苏婉清一人的生命之春,也仿佛预示着这片被瘟疫肆虐的土地,终将迎来复苏的契机。而胡老扁的名字,连同他在这片死亡之地逆行、坚守、并成功挽救无数生命(包括他挚爱之人)的事迹,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在上海滩的底层民众乃至部分上流社会中悄然传颂。
“神医”之名,在这场大疫的洗礼中,愈发闪耀出不容置疑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