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定东城的秋收(1/2)
阮舜朝的舰队离开了山打根。
这位新上任的东岸总督站在旗舰“定东号”的船尾,望着那座在拉斐特手中正飞速崛起的“东方巴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此次北巡,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
如果说,让·马罗代表的是沉浸在旧日荣光中、固执而高傲的过去;那么,拉斐特所代表的,就是一种高效的、蒸汽轰鸣的、精确计划的、令人畏惧的未来。
“棱堡”、“炮兵学院”、“蒸汽锯木厂”、“苏禄交易所”,拉斐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用超高的效率,将山打根打造成一台精密的战争与贸易机器。尽管苏禄交易所开启了海盗黑市的先例,是是福是祸还未明确,但制度上的创新依然值得尝试。
阮舜朝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新事物、新时代的寒意。他忽然明白了我的布局。
马罗的北境三港,保守而固执,但充满秩序感,拉斐特的山打根,自由奔放,勇于尝试,发展无可限量;米里的从军港向渔业大港的转变,仙本那的渔业和珍稀特产发展;还有尼亚的燕窝……以及他即将返回的,亚猜所构筑的东岸之心定东城。东岸,这片广袤的土地,在我的棋盘上已不是一片蛮荒之地,而是一个分工明确、互为犄角的庞大生态系统。
“总督大人,我们到了。”
当舰队再次逆着京那巴当岸河的浊浪,抵达那座内陆要塞时,亚猜早已在码头上等候。
两个月不见,定东城又变了模样。
城墙之外,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纵横交错的灌溉水渠和一片片绿油油的实验性稻田。
那些归附的卡达山族和杜顺族人,在联盟带来的耕牛和铁器面前,抛弃了祖辈“刀耕火种”的原始方式。
他们正兴高采烈地,在汉人老农的指导下,学习着如何育种、插秧。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从这座内陆心脏的每一寸土地上散发出来。
“总督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亚猜兴奋地迎了上来,他那张憨厚的脸被晒得黝黑发亮,“您快看!总长和周先生的水利图纸,简直是神了!第一批水稻,再过一个月就能收了!这片河谷的黑土,肥得流油啊!”
阮舜朝欣慰地点了点头,但心中却另有盘算。他跟随着亚猜,走在定东城那郁郁葱葱的丛林边缘。脚下的土地松软而肥沃,空气中带着雨林特有的、混杂着腐殖质与花香的清新气息。
“亚猜,”阮舜朝缓缓开口,“定东城是我们的心脏,光能喂饱自己,可不够。”
亚猜的脚步一顿,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阮舜朝:“总督大人,我明白!我正愁呢!这内陆不靠海,拉斐特总管能在山打根搞‘交易所’,咱们这深山老林里,总不能卖猴子吧?”
他苦恼地挠着头:“这地这么肥,不种粮食确实可惜。但总长和您都说,定东城必须要有自己的‘产出’,能为联盟换回金子和铁器。俺实在想不出来,这林子里,除了木头,还能种出什么金疙瘩?”
“金疙瘩?”阮舜朝笑了。他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由总长亲手交付的防水油布包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亚猜,总长早就为你想好了。”
“定东城的‘金子’,就在这两样东西里。”
阮舜朝首先递给亚猜的,是一小袋毛茸茸的、雪白的棉花种子。
“这是棉花?”亚猜一愣,有些失望,“总督大人,这玩意咱们海鹰城不也在种吗?虽然稀罕,但也算不上‘金子’吧?听说那玩意娇贵得很,咱们这雨水多,怕是种不活。”
“以前是种不活。”阮舜朝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但现在,我们有了水利工程,有了梯田,我们就有了可以控制湿度的土地!”
他没有立刻解释经济价值,反而问了亚猜一个问题。 “亚猜,你可知,我们联盟战士现在最大的‘敌人’,除了战场上的对手以外,还有什么?”
“敌人?”亚猜不解,“洪水?瘟疫?”
“不。”阮舜朝摇了摇头,他拉起了自己那件长衫的袖子,露出了里面那件被汗水浸透、质地坚硬的粗麻内衬。 “是它。”
阮舜朝给亚猜讲了一个“小故事”。
就在他出发前,他最后一次去巡查张素琴的“防疫健民司”。他看到,医馆的病房里,躺着的不仅仅是那些患了疟疾的病人,还有许多皮肤溃烂的士兵。
“刀伤,瘟疫。”阮舜朝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摩擦伤’。”
“我们的弟兄,常年在海上,穿着这些粗麻布的衣服。汗水一浸,盐分一腌,那衣服就变得跟砂纸一样!张素琴总管告诉我,每年因为衣物摩擦、导致皮肤破损感染,最终减员的士兵,竟高达近一成!”
“我们打赢了敌人,却可能输给一件衣服!”
亚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个基建狂魔,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所以,”阮舜朝将那袋棉花种子小心地放在亚猜手中,“总长给我们的第一个新任务,就是棉花!”
“他要让我们的联盟子民,从海鹰城,到定东城,从总长到每一个刚入籍的土着,都能穿上柔软、吸汗、干净的棉料衣物!”
亚猜一愣,““可是……”他指着头顶那片随时可能倾盆而下的乌云,“……周先生先生说过,这里雨水太多。棉花那玩意儿,娇气得很,一淋雨就烂桃。根本种不活。”
“大规模种植,确实不行。”阮舜朝点了点头,“但……我们可以试试‘小规模’。”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手指点在了一个特定的位置——皮南加河谷深处,一处群山环抱的背风坡。
“我在来的路上,仔细观察过这里的地形。”阮舜朝说道,“这座河谷,正好位于霍斯山脉的背风面。周围的高山,挡住了大部分的水汽。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旱季’。”
“而且,我们不种那种娇气的一年生草棉。我们种树棉!”
“树棉?”
“对。”阮舜朝解释道,“我在安南时见过。那种棉花,长得像小树一样高,根扎得深,不怕湿热,也不怕虫咬。虽然纤维粗了点,做不了细纱,但用来做绷带、做内衣……足够了!”
“这其实就是树棉的种子。” “我们在那个河谷,我已给它取名叫树棉谷,给我试种一百亩!就叫‘试验田’!”
“是!”亚猜眼中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总督,一百亩……杯水车薪啊。弟兄们的军服、蚊帐……那可是数万人的缺口。”
“若是生出来的树棉品质不错的话,可以继续开垦,光树棉谷我估计也能有几百亩合适的平地。而定东城背靠的霍斯山脉类似这样的雨影坡估计还有好几处。”
“这并不是一门生意。”阮舜朝一字一顿地说道,“而是联盟最基本的保障,我们之前的棉布都依靠从马六甲采购,成本高昂,无法普及,在内陆的定东城种植棉花,的这是‘尊严’,是‘内政’,更是‘战斗力’!”
“至于军服和蚊帐……”阮舜朝笑了,笑得有些神秘,“……那个,我们有更好的东西。”
他转身,指着河岸边,那一丛丛野生的、长得郁郁葱葱、几乎有一人高的……绿色植物。
“……那是什么?”
“那个?”亚猜看了一眼,“那是野麻啊。到处都是,割都割不完。当地人拿它搓绳子,或者喂猪。”
“喂猪?”阮舜朝摇了摇头,“……暴殄天物啊。”
他走过去,折断一根野麻,撕开表皮,露出了里面洁白、坚韧、且泛着丝丝光泽的纤维。
“这在总长老家,叫‘中国草’。正式的名字是苎麻!”
“苎麻?”亚猜还是不解,“这玩意儿硬邦邦的,能穿?”
“以前,确实硬。”阮舜朝将那缕纤维在指尖缠绕,“传统的脱胶法,又是泡又是锤,费时费力,做出来的布还刺挠人,只能做孝服或麻袋。”
“但现在……”阮舜朝的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总长给了我们一个秘方’。”
“秘方?”
“对。”阮舜朝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奇怪的符号和公式(化学方程式)。
“总长说,这叫……‘碱液煮炼法’!”
“用我们烧出来的草木灰(碱),加上石灰水,在高温下密闭的铁锅里面煮!”
“只要火候控制得好,就能将苎麻里那些让它变硬、变黄的胶质,彻底……‘煮’出来!”
“剩下的,就是……比棉花更透气、比丝绸更坚韧、而且天生就能防霉、防菌的……”
“……极品纤维!”
亚猜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能行?”
“行不行,试试便知!”阮舜朝大手一挥,“传令工部!立刻依照此法,建造煮炼池!我要在定东城建一座最大的纺织厂!”
“这满山遍野的野麻,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的‘白银’!”
亚猜的脸瞬间涨红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再无半分轻视,而是充满了使命感!
“俺明白了!总督大人!这活儿,交给我!俺这就去挑!就挑那些新开出来的、向阳的、排水最好的火山坡梯田!俺就是拿命去填,也得把这‘白金’给种出来!”
“很好。”阮舜朝对亚猜的觉悟非常满意。他拍了拍身旁那个一直由亲卫死死看守着的、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沉重木箱。 他的神色变得比刚才更加凝重。
“亚猜,”阮舜朝压低了声音,挥退了左右,只留下亚猜一人,“如果说,夏布和木棉,是让我们‘活下去’的根本。”
“那么,这箱子里装的就是让我们‘赢过所有人’的武器。”
亚猜屏住了呼吸。阮舜朝缓缓打开了木箱,又揭开了里面密封的铁盒。
没有金光闪闪的珠宝,也没有寒气逼人的兵刃。 里面,只有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色泽油亮、呈深褐色、散发着一股奇异而浓郁香气的干枯叶子。
“烟……烟草?!”亚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觉得有些荒谬。“总督大人!您没搞错吧?!”他失声喊道,“这就是您说的‘武器’?!这玩意儿,山里那些老土着天天都在抽!呛死个人!这也能当金子卖?!”
“他们抽的,是垃圾。”阮舜朝的回答,冰冷而自信,“而我们手中的,是‘黑金’。”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烟叶,在鼻尖轻嗅,仿佛那是最醇厚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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