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昼夜焚膏(2/2)

深夜,陈家的灯还亮着。陈宗元趴在土炕上,借着煤油灯和手机的光记笔记。屏幕上,倪海厦正在讲经方配伍,他赶紧在笔记本上写下“乌头汤需配蜂蜜解乌头毒”,字迹歪歪扭扭,墨迹在“毒”字处晕开。

“又熬夜?”林月娥端着小米粥进来,碗里浮着几颗安眠药。陈宗元没注意,几口喝完粥,继续盯着手机。直到眼皮越来越沉,他才惊觉中计,想撑着起来,却一头栽在枕头上。

梦里,他回到 19岁,跟着师父在后山采药。师父指着一丛植物说:“这是羌活,去风湿要配防风。”突然,画面变成赵秀芬发紫的嘴唇,她举着药碗喊:“阿元,疼……”

陈宗元猛地惊醒,天已蒙蒙亮。枕边放着张纸条,林月娥的字迹歪歪扭扭:“睡了四个时辰,别骂我。”他叹口气,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闹钟——昨天托人从镇上捎来的,表盘上印着“上海牌”,秒针走得很稳。

穿好衣服走到堂屋,墙上的经络图在晨光中泛着微光。陈宗元对着图比划手臂,突然摸到曲池穴处有个硬块——这是连日按压留下的。他想起老郎中的话:“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或许赵秀芬的病,该从脾胃入手?

正琢磨着,院外传来脚步声。陈宗元开门,看见退休教师林文远扶着老伴站在门口。“陈医生,我老伴儿……”林文远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墙上的经络图上。

“先进来。”陈宗元搬来竹椅,让林文远老伴坐下。他翻开《伤寒论白话解》,找到“脾胃虚弱”的章节,又对照《赤脚医生手册》里的食疗方,突然有了主意。

“用山药、薏米、赤小豆煮粥,加生姜三片。”他写下配方,递给林文远,“先喝三天,观察一下。”林文远接过纸,手有些发抖:“陈医生,您真能治好?”

“我尽力。”陈宗元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想起李二狗的质疑,突然提高声音,“但总得有人试试,不是吗?”

林文远走后,陈宗元又回到灶台前。陶罐里的桂枝汤还在煨着,他用木棍搅了搅,却煮成了糊状。想起视频里老中医说的“桂枝汤需微火慢煎”,他狠狠拍了下脑门——又忘了看火候。

“慢慢来,别急。”林月娥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陈宗元回头,看见妻子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闪烁,突然想起今天是他们结婚三十周年。

“等忙完这阵子,我带你去镇里看电影。”他轻声说。林月娥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好,我等着。”

窗外,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来,吹得屋檐下的铜铃轻轻晃动。陈宗元翻开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昼夜焚膏”四个大字。他知道,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才刚刚开始,而他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不让信任他的人失望。

日头渐高,陈家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陶罐里的新药汤咕嘟作响,混着艾草的香气,飘向远处的红瓦白墙。在这个被疫情困住的春天,一个五十五岁的前赤脚医生,正用他的执着和笨拙,在古厝的土炕上,在跳动的屏幕光里,编织着拯救村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