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济世堂的交锋(2/2)

李管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满意,这品相确实无可挑剔。

但几乎在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迅速板了起来,如同变脸。

他伸出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品相极佳的云雾芝,凑到眼前,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着,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嗯……” 他拖长了鼻音,眉头渐渐蹙起,形成一个挑剔的川字纹,“品相嘛……尚可,尚可。”

他放下这片,又拿起旁边一片,甚至凑到鼻尖前,煞有介事地深深嗅了几下。

林溪在一旁看着,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预感到,刁难要来了!

果然,李管事放下那片云雾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仿佛吃了大亏的表情:

“不过,林总镖头,” 他指着箱内码放整齐的油纸包,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这数量……似乎比定好的契约上,少了三片啊!”

不等林镇山反应,他又俯下身,指着木箱最底层边缘的几片云雾芝,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指责,“还有,您看看!这最底下的几片,边缘这里,明显有些微的损伤和卷曲!这药性,怕是要大打折扣啊!济世堂花重金求购的可是最上等的云雾芝!这……这让鄙人如何向堂主和贵客们交代?”

林溪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一下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气得浑身微微发抖,小脸涨得通红!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路上她和父亲、两位叔叔像守护眼珠子一样守护着这个箱子,封条完好无损,怎么可能少三片?!

那所谓的“边缘微损卷曲”,分明是云雾芝天然生长形成的独特“云纹”,是上品云雾芝的标志!

这李管事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存心刁难,想克扣镖银或者压价!

她猛地抬起头,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射向李管事那张虚伪的脸。

她的右手,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按上“清风刃”的刀柄!这种无耻的污蔑,比昨夜飞贼的分水刺更让她愤怒!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

那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即将爆发的怒火。

是林镇山。

林镇山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岳,挡在了林溪和李管事之间。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怒容,反而露出一丝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然。

“李管事说笑了。”

林镇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沉稳的鼓点,敲在寂静的雅间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伸出手,指向箱内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动作沉稳而笃定。

“出发之前,贵堂派来的验货师傅——王师傅,亲自到场,与林某共同点数、查验、封装,并亲手打上这封条火漆!一式两份的交接文书,双方签字画押,单据在此!”

林镇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盖着双方印章的文书,啪的一声,轻轻拍在李管事面前的紫檀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封条完好无损,火漆印记清晰可辨!何来短缺?”

林镇山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直视李管事瞬间变得有些躲闪的眼睛。

不等李管事反驳,林镇山又俯身,精准地从箱底拿起一片李管事刚才指认“损伤”的云雾芝。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行家的自信和不容置喙的权威。他将那片云雾芝托在掌心,指着那天然卷曲、如同流云般美丽的边缘纹路,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在宣读铁律:

“至于管事所说的‘边缘微损卷曲’……”

林镇山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此乃云雾芝天然生长之形态,《百草药典·卷七》‘奇珍篇’有明确记载:‘云雾芝生于绝壁云雾深处,吸天地灵气,其状如卷云,边缘天然生有流云纹,此乃上品之征,非为损伤也!’ 贵堂王师傅浸淫药材数十载,岂会不识此等常识?”

林镇山这一番话,如同连珠炮,又如同重锤!

先是搬出发货前双方共同验货封箱的铁证——文书和签押;再点破封条完好无损的事实,彻底堵死“短缺”的借口;最后直接引用药典权威记载,将李管事的“损伤论”驳斥得体无完肤!

更绝的是,他抬出了济世堂自家派去的验货师傅王师傅!你李管事可以不懂,难道你济世堂自己派出的资深药师也不懂?这是在打谁的脸?

李管事被这一连串有理有据、步步紧逼的质问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同开了染坊。

他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想借机压点价,或者刁难一下这个带着女儿走镖、看似好拿捏的乡下镖头,顺便显示一下自己管事的权威,哪想到对方如此硬气,不仅句句在理,字字如刀,还搬出了药典和自家的验货师傅!

这脸打得啪啪作响!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仿佛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几次想开口强辩,但在林镇山那平静却蕴含着巨大压力的目光逼视下,在案上那份白纸黑字、盖着双方大印的文书面前,在那药典记载的铁证之下,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憋屈的怒火和难堪。

最终,李管事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狼狈和愤懑:

“哼!算……算你们清风镖局走运!规矩大,道理多!签收吧!”

他几乎是抢过伙计递来的收货单据,草草签上自己的名字,又粗暴地抓起桌上的印章,狠狠地在名字旁边摁了下去,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方印章之上。

林镇山平静地接过单据,仔细核对上面的签章和日期,确认无误,这才将其收入怀中。

他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毫无温度的浅笑,拱手道:

“多谢李管事。货已交割,清风镖局告辞。”

说罢,不再看李管事那张如同便秘般难看的脸色,转身,对林溪道:“溪儿,我们走。”

离开那间弥漫着虚假药香和压抑气氛的“静心斋”,重新回到济世堂前堂那喧嚣而真实的市井声浪中。

林溪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那挺拔如松、沉稳如山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之情如同潮水般在胸中激荡、汹涌!

刚才的交锋,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拳脚相加,却远比昨夜那场生死搏杀更让她感到惊心动魄!

父亲用他的沉稳如山、用他不容置疑的底气、用他对行规契约的坚守、用他那引经据典的智慧,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对方的刁难,守住了镖局的尊严和信誉!

那份在巨大压力下依旧岿然不动的气度,那份以理服人、以规矩压人的从容,深深地震撼了她!

“爹……” 走出济世堂高大的门槛,站在熙攘的街道上,林溪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微颤,“您……真厉害!”

林镇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不再是面对李管事时的冰冷锐利,而是带着一丝温和与深沉的期许。

“溪儿,”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山涧溪流,冲刷着林溪年轻的心,“记住,走镖,押的是货物,护的是信誉。信誉,就是镖局的命!是比黄金更贵重、比刀剑更锋利的立身之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繁华喧嚣却又暗藏凶险的街市,语重心长:

“面对刁难,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守住底线,才是正道。靠拳头,只能压人一时,压不住人心,更压不住悠悠众口;靠道理和规矩,才能服人长久,才能在这江湖路上,走得稳,走得远。这济世堂的门槛,不是靠刀剑砍开的,是靠清风镖局这块招牌背后的‘信’字,堂堂正正地跨进来的!”

林溪重重点头,将父亲这字字珠玑的话语,如同烙印般深深刻进心底。

这趟镖,不仅让她见识了江湖的刀光剑影,更让她明白了镖局立身的根本,明白了父亲那份如山岳般沉稳的力量来源。

她下意识地再次摸了摸腰间的“清风刃”,这一次,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冰冷的锋芒,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信义”的分量。

喧嚣的市声在耳边回荡,林溪望着父亲沉稳前行的背影,只觉得那道身影在云泽城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