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痕与血痕(2/2)

林溪努力集中精神,强迫自己去观察、去聆听母亲教导的一切。

她看到泥地上清晰的野兽足迹,看到被蹭掉皮的树干上残留的粗硬鬃毛,看到折断的嫩枝……这些都是猎人的语言,记录着山林里无声的故事。

她强迫自己跟上母亲的步伐,回答母亲的提问,辨认野兽的痕迹。

这些熟悉的知识点,像是一道道坚韧的绳索,试图将她从那噩梦的泥沼中拉回现实。

“看那簇倒伏的草,方向一致,边缘毛糙,蹄印深陷,还带着点湿泥,是头大野猪,刚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闻这风里的味道,有点骚,带着点甜腥的铁锈味?顺着风飘来的,是狼群在附近圈过地,味道淡了,应该离得远了……”

“这片苔藓的压痕,浅而圆,像梅花瓣……是狐狸,脚步轻得很,狡猾的东西……”

苏云娘的声音温和清晰,如同以往每一次教导。

林溪机械地点头应和,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母亲的话语和眼前的景物上。

然而,越往山林深处走,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名的心悸感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并且越来越紧!

这种感觉……很熟悉!

一种被牵引、被召唤的诡异感!

一种……大祸临头的窒息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密林的深处等待着她,或者说,她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向某个注定的地点!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脚下这条被母亲带着她、下意识选择的小径,其延伸的方向……竟与她梦中走向那个受伤男人的路径……隐隐重合!

林溪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肋骨上。

握着猎叉的手心沁出冷汗,冰冷粘腻。她看着母亲在前方不远处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的背影,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难道……难道真的要……去验证那个荒诞绝伦、却又惨烈无比的梦吗?如果……如果那里真的……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心神剧烈动荡、脚步迟滞的瞬间!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中炸响的声音,突兀地、精准地钻入了她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

不是鸟兽掠过枝叶的窸窣!

不是山风吹拂树梢的呜咽!

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粘滞感的……拖拽声!

像是……濒死的猎物在泥泞中徒劳的挣扎!

方向,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那个在梦中被浓密灌木遮蔽的地方!

林溪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梦中那个画面——她拨开带刺的灌木丛,看到古树下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如同最清晰的噩梦回放,狠狠地、血淋淋地撞入她的脑海!

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分毫不差!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衣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娘……!”

林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颤抖,猛地伸出手,一把死死抓住了苏云娘结实的小臂,力道之大,让苏云娘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前……前面……有动静!很怪!像……像是什么东西在拖……拖着走!”

她语无伦次,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祈求。

苏云娘神色骤然一凛!

反手用力握住女儿冰冷颤抖的手腕,示意她噤声!

她侧耳凝神,山风拂过林梢,带来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远处溪流潺潺,鸟鸣间歇……但以她数十年老猎人锤炼出的、如同野兽般敏锐的耳力,竟未立刻捕捉到女儿所说的那种“拖拽声”!

然而,女儿眼中那刻骨的恐惧绝非作伪!

那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云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向前方那片被茂密藤蔓、嶙峋怪石和浓密灌木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山坳入口。

阳光在那里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投下浓重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跟紧我,别出声。”

苏云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山雨欲来的凝重。

多年的山林经验告诉她,宁可信其有!

她悄然取下背上的猎弓,动作轻灵迅捷如捕食前的母豹,一支冰冷的铁头箭无声地搭上坚韧的弓弦。

她拨开一丛半人高的、带着锯齿边缘的蕨类植物,率先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潜行过去。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落地无声。

林溪紧握着手中的猎叉,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套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指尖的寒意。

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耳膜。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踏向无底的深渊。

灌木的枝叶刮过她的手臂,带来细微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和那令人心悸的拖拽声上。

绕过几块布满青苔、形态狰狞的嶙峋怪石,拨开垂落如帘幕般的粗壮藤蔓,前方豁然开朗。

山坳里有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旁边是一条被山洪冲刷出的、此刻只有涓涓细流的干涸石沟。

沟底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然后,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就在石沟边缘,一堆凌乱的、沾着暗褐色污迹的枯枝败叶旁,赫然躺着一个男人!

一身原本华贵、此刻却被荆棘和山石刮得破烂不堪的深紫色锦袍,如同破败的裹尸布,沾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粘稠的血迹和污泥!

他侧趴在地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像一具被丢弃的残破玩偶。

一条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令人牙酸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

露出的手腕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上面赫然是几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狰狞刀伤!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腐败落叶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瘴,扑面而来!

几只绿豆大小的绿头苍蝇,正嗡嗡地围着那伤口打转!

这场景!这姿态!这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与梦中那个被她从树下背起的男人,分毫不差!

一股寒气从林溪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如坠冰窟,浑身僵硬如石雕,连呼吸都停滞了!

不是梦!那不是梦!

那个预示着她全家惨死的开端,那个带来灭顶之灾的煞星,真的出现了!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