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鸿门午宴(1/2)
三天后,午时将至。
临江楼,这座临江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往日里喧嚣鼎沸、觥筹交错的景象荡然无存。今日,它被林金斗以重金豪气包下,门楣上悬挂着崭新的红绸,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氛。沉重的朱漆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也隔绝了街道上因粮价而绝望的哭喊和咒骂,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山雨欲来的死寂。
一楼大堂,平日里足以容纳数百人宴饮的宽阔空间,此刻被清空得异常空旷。十几张厚重的八仙桌被拼成一条狭长的巨龙,上面空空如也,连一块桌布都没有铺设,光秃秃的桌面反射着从高窗透入的、略显惨淡的天光。这空荡荡的长桌,如同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苍白之路,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受邀而来的临江城大小粮商、行会头面人物,被林家的伙计以“今日乃林三爷与潘大掌柜商议要事,闲杂人等不便旁听”为由,“恭敬”而“强硬”地请上了二楼雅座。这些平日里在商海沉浮中练就了察言观色本事的商贾们,此刻透过雕花的窗棂,神色各异地窥视着楼下空荡的大堂。有人眉头紧锁,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人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等着看林金斗如何低头;也有人面露忧色,担忧着这场“和解”背后可能掀起的更大风浪。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窃窃私语和不安的等待。
“吱呀——”
沉重的临江楼大门被缓缓推开。
潘守仁带着泰和隆的几位大东家,如同得胜还朝的将军,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团花锦缎袍子,红光满面,腰间的玉带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临江楼的地板,而是整个临江商界的巅峰。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东家,也都是一副扬眉吐气、胜券在握的神情。
潘守仁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长桌,眉头下意识地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林金斗小儿,果然撑不住了!连场面都懒得装点,这是要当众签下这卖身契,彻底认栽啊!也好,省了那些虚礼,早点拿到码头干股才是正经!
他毫不客气地走到长桌最上首的主位,大大咧咧地坐下,肥胖的身躯将宽大的太师椅塞得满满当当。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迫不及待,穿透了压抑的大堂,清晰地传到二楼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
“林贤侄!潘某依约前来,这‘救命’的契约,何时签啊?”他刻意加重了“救命”二字,如同鞭子般抽打着无形的空气。
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林金斗缓步走下。他今日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杭绸直裰,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略显谦逊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对着潘守仁拱了拱手:
“潘世伯稍安勿躁。如此大事,关乎临江满城百姓生计,岂能儿戏?小侄特意请了王知府大人前来做个见证,以示公允,也免得日后再生枝节。”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衙役拖长了腔调、带着十足官威的高声吆喝:
“知府大人到——!”
一身四品云雁补子官袍的王崇礼,在一众手持水火棍、神情肃穆的衙役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方步,威严十足地走了进来。他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副清官廉吏的做派,眼神却透着深谙世故的精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心腹仓曹参军李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神闪烁,带着几分紧张和谄媚。
“下官(草民)见过府尊大人!”潘守仁等人连忙起身,脸上堆满了最谦卑的谄笑,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眼神中却流露出“靠山已至,大局已定”的得意。
“嗯。”王崇礼矜持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一脸“恭顺”的林金斗和志得意满的潘守仁,心中笃定。看来林金斗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连请柬都写得那般凄惶无助。也好,今日做个顺水人情,帮潘守仁拿下码头干股,自己那份好处自然少不了。他施施然在主位落座,李焕侍立一旁。
“既然王大人已至,那便开始吧!”潘守仁迫不及待,懒得再虚与委蛇,朝身后一个捧着紫檀木匣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那心腹立刻上前,将木匣恭敬地放在长桌上,打开匣盖,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写满了密密麻麻条款的契约文书,恭敬地铺展在光秃秃的桌面上。那纸张雪白,墨迹清晰,上面苛刻的条款如同一条条毒蛇,散发着贪婪的气息。
“林贤侄,”潘守仁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施舍和不容置疑的逼迫,“签了这份契约,摁下手印!我泰和隆库里的粮食,立刻平价供应全城!解你燃眉之急,也救这满城嗷嗷待哺的百姓!”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契约上,目光如钩,死死盯住林金斗,仿佛要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金斗身上。二楼雅座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有人屏住了呼吸,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露出了看戏的冷笑。
王崇礼也微微前倾身体,准备在契约签订后,说几句冠冕堂皇的“主持公道”的场面话,为这场交易盖棺定论。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金斗脸上那谦卑的、讨好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一点点地、缓缓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压抑了太久、即将喷发的熔岩!
他非但没有走向那张契约,反而上前一步,对着端坐主位、正等着接收胜利果实的王崇礼,深深一揖!
这一揖,腰弯得很低,姿态放得很足,但当他抬起头时,那冰封的桃花眼中,再无半分谦卑,只剩下锐利如刀、足以刺破一切虚伪的锋芒!
“府尊大人!”
林金斗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又似金铁交鸣!清晰、洪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穿透了临江楼的每一根梁柱,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林某今日请大人前来,非为签这卖身契!”
他猛地直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潘守仁瞬间僵住的脸,扫过王崇礼骤然阴沉的眼,扫过二楼那些惊愕的面孔,最后如同两道利剑,刺向王崇礼!
“而是要为临江满城百姓,请大人主持一个公道!”
“严查官仓失火之真相!”
“严惩哄抬粮价、劫掠商队、意图垄断粮市、置百姓于死地的——国蠹奸商!”
掷地有声!字字如刀!句句染血!
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临江楼轰然炸响!
整个临江楼,瞬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胸腔。
潘守仁脸上的得意如同劣质的油彩般瞬间剥落,露出了下面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暴怒的扭曲!他猛地站起身,肥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手指哆嗦着指向林金斗,声音因为震惊和狂怒而变得尖利刺耳:
“林金斗!你…你血口喷人!你疯了不成?!王大人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污蔑良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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