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州浊浪(2/2)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盘着两颗油光水亮、包浆厚重的文玩核桃。核桃在他指间轻巧地转动、碰撞,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这声音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刺耳。

“五天?”林金斗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如同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只有那双冰封的桃花眼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厉芒。他的指尖停止了转动,轻轻划过账册上那刺眼的、用朱砂标注的赤字,指腹感受着纸张粗糙的纹理,仿佛在抚摸一道新鲜的伤口。

“是…是。”陈伯的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看林金斗的眼睛,“而且,”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泰和隆’的潘大掌柜…又派人来传话,说…说只要东家您点头,让出临江码头三成的干股,他们…他们愿意平价匀给我们一批粮食应急…还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陈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他知道,潘守仁这是在趁火打劫,是赤裸裸的讹诈!更是对金斗商行和林金斗本人最恶毒的羞辱!

“啪——!”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爆裂声,骤然打破了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林金斗手中那颗盘玩了多年、坚硬无比的铁核桃,竟在他五指骤然收拢的瞬间,如同朽木般应声碎裂!尖锐的碎屑如同锋利的刀片,瞬间刺破了他白皙的指腹,几滴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滴落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上,晕开几朵刺目的小花。

书房内,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陈伯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停滞了。侍立在角落的几个心腹伙计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林金斗缓缓松开手。碎裂的核桃残渣和沾染了鲜血的木屑,簌簌地从他指缝间落下,在名贵的绒毯上留下点点污迹。他看也没看自己流血的手指,仿佛那点疼痛微不足道。脸上,那抹冰冷的、近乎完美的笑容,依旧挂在嘴角,只是此刻,那笑容如同覆盖在火山口的薄冰,下面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好一个潘老狗!好一个泰和隆!” 林金斗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轻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中淬炼出来的冰锥,带着彻骨的杀意,“趁我押运新粮的车队在‘黑风峡’被劫,勾结仓吏谎报官仓失火,煽动粮商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现在,还想趁火打劫,染指我林家码头?”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他几步走到临街的雕花木窗前,猛地推开窗扇!

“呼——!”

深秋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码头特有的水腥气和下方街道上绝望人群的哭喊、咒骂声,猛地灌入书房,吹得他月白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居高临下,俯瞰着楼下街道上因粮价飞涨而恐慌拥挤、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人群。更远处,隔着几条街,泰和隆粮行那金碧辉煌的门楼下,几个伙计正趾高气扬地驱赶着围拢过来的饥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从窗外飘过,带着萧瑟入骨的寒意。

“真当我林金斗是泥捏的?!”林金斗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又如同金铁交鸣!那冰封的桃花眼中,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属于猎户血脉的悍勇血性,终于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以他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窗外的喧嚣仿佛都被这声厉喝压低了片刻。

陈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惊得连退两步,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林金斗霍然转身!冰冷的、燃烧着火焰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刺向脸色惨白的陈伯,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即将掀翻棋盘、玉石俱焚的狠厉:

“陈伯!通知下去!”

“第一,施粥棚照旧!米粮用尽,就用我林家储备的肉干、腌菜顶上!告诉管事的,粥,可以稀,但锅底不能空!牌子不能倒!告诉所有伙计,工钱翻倍!” 他声音铿锵,字字如铁,“告诉他们,守住商行,守住码头!林家不倒,他们的饭碗就砸不了!”

“第二,”林金斗的目光投向泰和隆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带着血腥味的弧度,“给我备马!去府衙!”

“东家!府衙那边…”陈伯大惊失色,失声叫道。知府王崇礼是什么货色,临江商界谁人不知?那就是潘守仁喂饱的一条老狗!此刻去府衙,岂不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知府王大人?”林金斗嗤笑一声,语气中的嘲讽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那位高高在上的四品黄堂,“他潘家养的一条老狗罢了!我去,不是求他!”

他猛地一拂衣袖,月白色的袍袖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眼前这污浊的世道:

“是去告诉他一声!这临江城的粮价,他管不了,我林金斗来管!”

“这浑水里的王八,”他盯着陈伯,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人心上,“也该翻出来,晒晒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