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归隐云游(1/2)
青石村,林家老宅。
岁月在这座宅邸上留下了温润的痕迹。当年猎户小院的格局早已融入更加轩阔气派的郡主府邸,但后园这片花厅,却刻意保留了旧时的风貌。粗壮虬结的紫藤老枝爬满了青砖垒砌的花架,串串紫英累累垂落,如同倾泻而下的紫色流苏,在初春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甜。花架下,石桌石凳质朴厚重,一套天青色的薄胎茶具正氤氲着袅袅白汽,茶香清冽,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然而,这紫藤垂荫、茶香怡人的景致里,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离愁,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围坐的每一个人。
林镇山与苏云娘,已换下平日舒适的家常衣裳。林镇山一身靛青色的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半旧云纹斗篷,用料结实耐磨,腰间束着牛皮鞶带,挂着他那把伴随半生的旧猎刀刀鞘,虽无杀气,却透着久经风霜的利落。苏云娘则是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外披一件月白夹棉比甲,发髻用一支简单的木簪绾住,鬓角虽染霜华,但眼神清澈明亮,眉宇间是卸下重担后的舒展,以及一种对广阔天地的向往。他们的行囊就在脚边,两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鼓鼓囊囊,却并不沉重,显然只带了最必要的物件。
环绕着他们的,是林家这棵大树如今最繁茂的枝桠。
主位下首,是安国王林文渊。他一身亲王常服,气度沉凝如山岳,眉宇间是多年执掌中枢磨砺出的威仪,此刻却化作了对父母深沉的不舍。他的王妃,一位温婉端庄的贵妇,安静地坐在一旁,眼中亦是关切。
紧挨着的是刚从北境轮值风尘仆仆赶回的镇国公林武略。一身玄色劲装未及更换,肩甲上还带着塞外风沙的印记,虎目如电,坐姿挺拔如枪,此刻却难得地收敛了战场上的煞气,看向父母的目光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牵挂。
安国公林金斗则是一身富贵的云锦圆领袍,红光满面,小眼睛里精光四射,少了些商海的算计,多了几分对父母的孺慕。他身边坐着温婉的夫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两岁的小女儿,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
济世侯林仁心,一身素净的青衫儒袍,气质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暖玉。他身旁的夫人亦是医家出身,气质娴静,两人都带着药囊的清苦气息,目光中是对父母远行的担忧和祝福。
林溪和沈砚则带着今日的主角之一——三岁的林昭。林溪换下了演武场的劲装,一身水蓝色的家常襦裙,更显清丽。沈砚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青衫,儒雅从容。小小的林昭,穿着簇新的小红袄,被母亲抱在怀里,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不像平日那般活泼,只是安静地依偎着,小脑袋靠在母亲肩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爹,娘,”林溪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哽,她将怀里的林昭稍稍抱紧了些,“真不多留些时日?昭儿还小,正是粘人的时候,昨儿个还念叨着要外公带他去后山掏鸟窝呢。”她低头,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昭儿,是不是?跟外公外婆说,不走,好不好?”
林昭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又似乎只是本能地依恋着外婆身上那股让他安心的、淡淡的草药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他立刻扭过小身子,朝着苏云娘伸出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小嘴一瘪,奶声奶气地喊:“婆…婆…不走!公公…不走!”那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委屈和依赖。
苏云娘的心瞬间就化了。她笑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如同盛开的秋菊。她伸手,极其自然地将那软乎乎的小身子从女儿怀里接过来,紧紧搂住,低头在那粉嫩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哎哟,外婆的乖孙孙哟!”她抱着林昭,轻轻摇晃着,声音慈爱温柔,“傻孩子,外婆和公公不是不要昭儿了,是去游山玩水,去看遍咱们昭明国的大好河山呢!那山啊,比咱家后山高得多,水啊,比村口的小溪清得多,还有好多好多昭儿没见过的好玩东西!等外婆和公公玩够了,给你带好多好多糖人儿、小风车回来,好不好?”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林昭毛茸茸的小脑袋,看向自己的女儿林溪。那眼神,清澈依旧,却沉淀了太多太多。有看着女儿从倔强小猎户成长为一代宗师的欣慰,有看着她找到沈砚这般良婿、夫妻和美的满足,更有一种历经千帆、看透世事后的豁达与释然。“溪儿,”苏云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的清风镖局,有墨鸦、铁山他们这帮忠心耿耿的老伙计帮衬着,娘放心得很。他们如今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总镖头了,娘信得过。至于昭儿…”
她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儿女和儿媳、女婿,那份欣慰与信任几乎要满溢出来:“有你这个娘,有沈砚这个爹,还有这么多把他捧在手心里的舅舅、舅母们疼着、护着,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怕这小子将来被你们宠得上房揭瓦呢!”她带着笑意的调侃,冲淡了几分离愁。
林镇山一直沉默地听着,此时才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杯,凑到唇边呷了一口。他的目光,如同沉稳的磐石,缓缓地、郑重地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功勋卓着的安国王、威震北境的镇国公、富可敌国的安国公、悬壶济世的济世侯、名动天下的昭阳郡主和文华领袖沈山长。每一个,都是他林镇山的骨血,每一个,都已撑起一片广阔的天空,将林家带到了百年前那个青石村猎户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好,好,好!”林镇山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自豪与满足。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轻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看着你们兄弟姊妹同心,守望相助,各自在这昭明天下打拼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成了家,立了业,爹娘这辈子,值了!真的值了!”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轻松而向往,“这刀头舔血的江湖路,我们老两口走了一辈子。打打杀杀,恩怨情仇,都经历够了。如今啊,该轮到我们两个老家伙,去走一走那条‘闲云野鹤’的路喽!”
他眼中流露出年轻人般的憧憬:“去看看年轻时只顾着押镖、打猎,没来得及细看的壮丽山河。去尝尝天南地北那些只听人说过、没机会入口的特色风味。再去访访那些还活着的老伙计、老朋友们,叙叙旧,喝喝茶,说说当年那些提起来都让人后怕又忍不住发笑的傻大胆事儿!”他拍了拍身旁苏云娘的手背,“老婆子,你说是不是?”
苏云娘笑着点头:“是极!再不走,骨头都要在这院子里生锈了。”
林镇山话音刚落,林文渊便已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神情肃然,对着父母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爹娘养育之恩,如山如海,儿等兄妹几人,永世不敢忘怀!此去云游,山高水长,万望二老珍重!家中一切,自有儿等兄弟姊妹同心看顾,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起身,林文渊从袖中取出一枚物件。那并非金玉,而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羊脂白玉符,触手温润,上面用极细的刀工刻着复杂的云纹和一个小小的“安”字。他将玉符双手奉到林镇山面前:“爹,此乃皇城司特制的‘平安符’,内有特殊印记,连通‘天眼’密网。无论二老身在昭明何处,但凡遇到任何不便或需援手之处,只需将此符示于当地任何一处官府衙门,或清风镖局的分号、驿站,凭此符印,可立时调动当地官府及清风镖局一切可用之力!此符,关乎二老安危,请务必贴身收好。”
林镇山看着那枚小小的玉符,没有推辞,伸手郑重接过,入手温润微沉。他点点头:“老大有心了。”这份心意,是儿子作为安国王的权柄,更是作为长子的责任与牵挂。
林文渊刚坐下,林武略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如洪钟,震得石桌上的茶盏都嗡嗡轻响:“爹!娘!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去玩!北境现在安稳得很!有我林武略在,狄戎那些崽子们翻不起浪!谁敢不开眼,在路上冲撞了您二老,您就报我飞虎营的名号!要是还不顶用,”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自己胸口,玄甲铿锵作响,“我立马带着飞虎营的铁蹄杀到!管他什么山大王水匪寇,统统碾成齑粉!”他话语粗豪,却透着铁血汉子最直白、最有力的承诺。
林金斗紧跟着笑嘻嘻地凑上前,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绣工极其精致的锦囊,那锦囊沉甸甸的,几乎要撑破线缝。“爹,娘!”他一脸财神爷般的和气笑容,“出门在外,哪能少了这个?这是儿子孝敬二老的盘缠!不多,就一点点心意!”他不由分说地将锦囊塞到苏云娘手里,“里面是咱们昭明最大几家钱庄通用的龙头金票,还有几张特制的玉契。甭管是京城、江南,还是西南边陲,只要是挂了‘通宝’、‘汇通’、‘隆昌’这几家招牌的钱庄票号,您二老只管进去,想取多少取多少!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看中了什么稀罕物件,千万别省着!花!使劲花!儿子别的没有,就这点阿堵物还算趁手!”
苏云娘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锦囊,看着小儿子那副“不花光就是看不起我”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这孩子!我和你爹是去云游,又不是去当散财童子!带这么多,招贼惦记呢?”
“娘,您这话说的!”林金斗小眼睛一瞪,“谁敢惦记您二老?再说了,穷家富路嘛!带着,总比需要的时候没有强!您二老就安心收着,权当给儿子一个安心孝敬的机会!”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让人无法拒绝。
林仁心则显得沉静许多。他待三哥说完,才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两个用特殊药草染成淡青色的布囊。布囊针脚细密,散发着淡淡的、混合了多种清冽药草的独特香气。他将两个药囊分别递给父母,声音温和而郑重:“爹,娘。此去路途遥远,风餐露宿,气候多变,身体最是要紧。这是儿子新近配制的‘百草丹’和‘清心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