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暗涌镖途(2/2)
**京城·文渊阁**
几乎在清风镖局总舵部署押运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昭明王朝权力中枢——文渊阁内,却弥漫着另一种无形的硝烟。
窗外是紫禁城恢弘的琉璃金瓦,在夏日骄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阁内却显得格外幽深清凉,巨大的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书卷特有的清冽气息。然而,此刻这书香雅静之地,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林文渊端坐于巨大的书案之后。他身着深紫色一品仙鹤补服,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沉静似古井。但那份沉静之下,却蕴含着洞察秋毫的智慧与掌控乾坤的定力。他手中正翻阅着几份来自御史台的弹劾奏章,雪白的纸页上,字字句句都如同淬毒的匕首。
侍立在一旁的,是林文渊的心腹,礼部侍郎杨慎。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此刻却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慨。
“太师!”杨慎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激愤,“您看看!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波了!弹劾的由头翻来覆去,咬文嚼字,断章取义!矛头直指沈学士主持编撰的《蒙学新篇》和‘州县官学增设计划’!”
他指着其中一份奏章,手指都在微微发颤:“说什么《新篇》摒弃圣贤微言大义,专教些‘奇技淫巧’、‘市井算计’,有辱斯文,败坏学风!简直是颠倒黑白!《新篇》中明算、格物、地理、农工常识,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开启民智的实学?难道非要学子们皓首穷经,只知空谈道德文章,却连五谷不分、算盘不清,才算得上圣贤门徒?”
他又拿起另一份,怒意更盛:“还有这份!说什么广设官学耗费国帑,乃是与民争利!更荒谬的是,竟说此举易使寒门子弟生出非分之想,不安于农工商贾本分,动摇士族根基,有损朝廷体统!简直是赤裸裸的维护特权,阻挠寒门进身之阶!其心可诛!”
另一位侍立的官员,户部郎中陈平,也忧心忡忡地补充道:“太师,沈学士推行新学,触动了太多人的奶酪。朝中那些抱守残缺的腐儒清流,地方上那些把持乡学、垄断知识、借科举培植党羽的豪强世家…他们不敢直接攻讦您,便拿沈学士开刀,想以此阻挠新政,让这开启民智、选拔真才的百年大计胎死腹中!”
林文渊放下最后一份奏章,指尖在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笃,笃,笃…沉稳而富有韵律的轻响,在寂静的阁内回荡,仿佛敲在人心上。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堆积的弹劾文书,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背后那些盘根错节、因利益受损而疯狂反扑的守旧势力和地方豪强的狰狞嘴脸。
沈砚的新学,是他新政的核心一环。打破知识垄断,开启民智,不拘一格选拔真正于国于民有用的人才,这是富国强民、奠定昭明万世基业的根本!阻挠沈砚,便是阻挠他林文渊!阻挠这昭明王朝走向鼎盛的洪流!
“沈学士何在?”林文渊的声音终于响起,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杨慎连忙躬身:“回太师,沈学士此刻正在‘昭明文华院’的藏书楼。据值守的翰林说,他这几日都在查阅一些上古碑文的拓片和残卷,似乎…与近来某些针对《新篇》的‘引经据典’的批驳有关。”
林文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淡、却极其清晰的赞许。泰山压顶般的攻讦当前,沈砚没有急于辩解,没有愤怒失态,而是沉下心去溯源,从浩瀚典籍中寻找更坚实、更无可辩驳的理论根基,此乃智者所为,亦显其心志之坚。
“备轿。”林文渊不再多言,简洁地吐出两个字,起身。宽大的仙鹤布服袍袖拂过书案,带起一阵沉稳的风。
**昭明文华院·藏书楼**
与文渊阁的肃杀不同,文华院的藏书楼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承载着千年文明的重量。阳光透过巨大的琉璃花窗,投射下斑驳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着微尘,混合着古老纸张、墨锭和楠木书柜散发的悠远气息。
在楼阁深处,靠窗的一处巨大书案旁,沈砚埋首于一堆泛黄的古籍和斑驳的碑文拓片之中。他穿着家常的月白直裰,身形清瘦,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般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专注探索的光芒。他时而快速翻阅着厚重的典籍,时而凝神细辨拓片上模糊不清的刻痕,时而提笔在一张素笺上飞快记录着什么,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案头堆积如山的书卷和拓片,仿佛是他对抗外界狂风骤雨的堡垒。
笃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专注的宁静。沈砚闻声抬头,看到林文渊在杨慎的陪同下缓步走来,忙放下手中的拓片,起身行礼:“文渊兄。”
“不必多礼。”林文渊摆手,步履从容地走到巨大的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堆散发着历史沧桑气息的拓片和古籍,眼中了然之色更深,“可是在为那些攻讦之言烦忧?寻根溯源?”
沈砚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却坦然的苦笑,指着书案上一幅摊开的、石质纹理清晰可辨的巨大拓片道:“文渊兄请看。此乃前朝大儒‘守拙先生’亲撰并立于州学前的《劝学碑》原文拓片。”
他的手指点向拓片上几行清晰有力的篆字:“‘格物致知,明理笃行。农桑工技,皆蕴大道。不学无术,乃真愚氓。’守拙先生此语,本意是强调知行合一,百业皆有其理可究,皆可通往大道!告诫学子不可空谈,当学以致用,明辨万物之理,笃行实践之要!”
他的声音渐渐清朗起来,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力量:“然而,后世某些人,为维护其空谈玄虚、垄断知识的地位,竟断章取义,只取‘格物致知’四字,将其曲解为只求玄虚道理,鄙薄实用之学!此乃对守拙先生本意的最大亵渎!”
他又拿起旁边一份颜色更加古旧、边缘破损的竹简残片,小心翼翼地展开:“再看这份前朝《吏志》残卷。记载某地县令因兴修水利、推广新式农具而使一县富甲一方。其政绩核心便是‘教民以器利其耕,导民以数明其赋’!可见古人早已明白,授民以实用之器、明算之术,使其耕作更利,赋税更明,方能真正富足民生,澄明吏治!此乃治国安邦之正道!”
沈砚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文渊,温和的语调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锋锐:“那些攻讦者,引经据典,看似义正词严,实则不过是抱残守缺,为维护自身特权而故意曲解圣贤!其言其行,才是真正有辱斯文,动摇国本!我《新篇》所倡‘识数算以理家国,辨百工以利民生’,正是回归守拙先生之本意,承袭古圣先贤之遗风!何错之有?!”
他的话语如同清泉激石,在幽静的藏书楼内回荡。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将守旧派赖以攻讦的“祖宗成法”根基,剖析得清清楚楚,反而成了支持新学、鞭挞守旧的最有力佐证!
林文渊静静听着,眼中欣赏之色愈浓。他这位妹夫,不仅学识渊博,贯通古今,更难得的是这份在狂风骤雨中沉着应对、以理服人的定力和智慧。这份智慧,源于对真理的坚守,对黎民的责任,对未来的洞见。
“好!”林文渊抚掌,一声清越的赞叹打破了沉寂,“引经据典,正本清源!溯流穷源,方显真章!这才是真正的文心风骨!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担当!”
他拿起沈砚整理好的、字迹工整的论据笔记,纸张上墨迹犹新,散发着思想的锐气:“这些,便是对那些聒噪之音最有力的回击!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将这些呈于陛下御前!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何为圣贤真意,何为治国大道!”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以朝廷名义,将守拙先生《劝学碑》全文拓印,连同你的释读注疏,发往各州县学宫、书院,令所有学子诵读明志!我倒要看看,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阻挠民智、祸国殃民的腐儒,还如何颠倒黑白,蛊惑人心!”
有了林文渊这位当朝太师、新政领袖的鼎力支持和雷霆手段,沈砚心中积压的巨石轰然落地。他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由衷的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文渊兄明鉴!多谢文渊兄!”
一场针对新学的攻讦风波,在沈砚的博学、智慧与坚韧,以及林文渊的强势洞察与铁腕支持下,被巧妙地化解于无形。文心所至,可解困厄,亦可廓清迷雾,为这昭明盛世,凿开一道通往未来的坦途!
清风镖局的铁血镖旗指向西南险途,而京城文渊阁的无声硝烟暂时平息。然而,无论是西南的崇山峻岭,还是京城的巍峨宫阙,都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