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开讲论·序曲(2/2)
“紧张吗?”一个略显干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知理回头,是周淳安。他今晚没穿那身洗白的儒衫,换了件半旧的深蓝道袍(大概是观里翻出来的),背着手,也望着山下。
“有点。”林知理坦诚道,“但不是怕输。”
“哦?那怕什么?”
“怕辜负。”林知理轻声道,“辜负了这些愿意尝试新事物的学生,辜负了那些对我们抱有哪怕一丝好奇和期待的匠人百姓,也辜负了……这个时代可能给予的一点点改变的机会。”
周淳安沉默良久,忽然道:“今日收到沈兄(沈墨轩)来信。”
林知理看向他。
“信中言,彼携‘天理’而来,定要涤荡西山‘妖氛’,还学统以清白。”周淳安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还问我,为何滞留此‘是非之地’,劝我速离,免污清名。”
“那博士为何不走?”林知理问。
周淳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在灯火中忙碌的年轻身影,扫过那些奇形怪状却透着某种笨拙生机的装置,最后落回林知理脸上。
“老夫自幼习算,精研《九章》,自诩窥得算学门径。”他缓缓道,“然那日观你以符号推演,解同余之题,思路之清晰,法度之严整,令老夫……惕然心惊。后又见这些小子,观蚁测星,制器演光,虽粗糙稚嫩,却自有一股勃勃生气,非是死记硬背之徒。”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沈兄所言‘天理’,高悬千古,固然巍然。然,山下百姓所求,不过温饱安宁;军中将士所望,不过克敌利器;朝廷府库所需,不过开源节流。这些,光靠‘天理’和‘心性’,可能填饱肚子?可能筑起坚城?可能算出钱粮?”
他摇了摇头,自嘲般笑了笑:“老夫不知你们所求的‘理’究竟能走多远。但至少,你们在试着‘看’清这个世界,而不是只从故纸堆里‘想’出这个世界。就冲这一点……”
他转过身,看着林知理,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却无比郑重的神色:
“明日,老夫就坐在这观星台下。倒要看看,是沈兄的‘天理’高远,还是你们的‘格物’……更接地气。”
说完,他不等林知理回应,便背着手,踱下了观星台,身影很快没入观中的阴影里。
林知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微暖。这位顽固的“钉子户”,终于在最后时刻,选择站在了“观察者”的席位,而非“反对者”的阵营。
她重新望向星空,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
明日,便是检验一切的时刻。
山下,徐府别院中,沈墨轩焚香沐浴,正襟危坐,对着案头那卷《道器辨》手稿,闭目凝神。他身后,八位弟子屏息侍立,眼中燃烧着卫道的火焰。
更远处,皇宫大内,赵珩立于殿前,遥望西山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珏。
京城的万家灯火,西山的数点孤光,在这深秋的夜里,沉默地对峙着。
而黎明,正不可阻挡地,从东方的天际线后,缓缓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