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拔不掉的“钉子户”(2/2)
“既然如此,博士请自便。”林知理从善如流,“观中空房尚有几间,博士若不嫌弃,可随意择一而居。只是饮食粗陋,需得自理。”
周淳安点了点头,也不客气,真的就让书童去挑了间相对完整的厢房,搬了进去。于是,格致书院的常住人口,从三人一猴一鼠一狗,变成了三人一猴一鼠一狗加一古板博士加一书童。
周博士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进本就不平静的池塘。
首先感到压力的是三个学生。每当他们进行一些“不务正业”的观察或讨论时,总能感觉到两道严肃的目光如影随形。墨十七做他的“显微装置”时,手抖得更厉害了。赵琰记录星象时,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星占学”的禁忌。就连最大胆的苏婉清,被周博士那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也会下意识地检查自己记录的格式是否工整,逻辑是否清晰。
其次感到麻烦的是日常生活。周博士极其讲究“礼法”和“规矩”。他认为墨十七敲敲打打的声音“有碍清听”,认为赵琰夜里上观星台“于礼不合”,甚至认为苏婉清作为女子,不该和两个男子一同在院子里活动(尽管各干各的)。他虽然不直接指责林知理,但那紧皱的眉头和时不时摇头叹气的样子,比直接骂人还让人难受。
马代码私下吐槽:“这哪儿是观摩?这分明是请了尊门神,还是自带冷气的那种!”
孙悟空则觉得挺有意思,时不时溜达到周博士房门口,探头探脑,或者故意在他打算盘时,让金箍棒发出一声轻鸣干扰节奏,看着老头儿算珠打错后那一瞬间僵硬的脸色,乐不可支。
然而,周博士这块“顽石”,也并非全无用处。
某日,墨十七在调试他的“显微装置”时,遇到了瓶颈——如何固定一片极薄的透明蝉翼进行观察?他试了胶水、细线,都失败了,要么粘不住,要么把翅膀弄坏了。
他正抓耳挠腮,不小心对上了正在廊下晒太阳(其实是在暗中观察)的周博士的目光。墨十七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见周博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拿起那失败的装置看了看,又瞥了一眼旁边废弃的竹篾。
“蠢。”周博士吐出一个字。
墨十七脸一红。
周博士却用他那枯瘦但稳定的手指,拈起几根极细的竹篾,手指翻飞,片刻间便编出一个极其精巧的、带卡扣的微型支架,刚好能卡住蝉翼边缘,又不损伤主体。他将其丢给墨十七,一言不发,又背着手踱回廊下。
墨十七看着那精巧的支架,目瞪口呆。
又一日,赵琰在计算几组观测数据时,被复杂的开方和乘除弄得头昏脑涨,草稿纸涂了一堆。周博士路过,瞥了一眼他那混乱的算式,又冷哼一声,拿过他的炭笔,在旁边空白处,用极其工整的格式,列出了一套清晰明了的演算步骤,甚至引入了一种赵琰从未见过的简化符号。
“《九章》少广章,亦有述及。学而不精。”周博士丢下炭笔,走了。
赵琰捧着那页草纸,如获至宝。
就连苏婉清的表格,也被周博士“挑过刺”。他指出她某一栏的单位标注不清,容易产生歧义,并随手在石板上用标准的馆阁体写下了正确的标注方式,虽然依旧板着脸说:“记录之道,首重严谨,花哨无用。”
苏婉清看着那比自己写得漂亮不知多少倍的字体,咬了咬嘴唇,没反驳,默默记下了。
林知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位周博士,嘴上刻薄,身体却很诚实地在“指导”学生。他像一座顽固的旧堡垒,对新的东西充满警惕和抵触,但其深厚的算学功底、严谨的态度和某种“爱才”(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意识,却在不经意间流露。
这钉子户,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然而,山下的麻烦,很快就找到了山上。
这天下午,道观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不是村民,而是几个穿着公门皂隶服饰的差役,领头的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的县衙师爷。
师爷大摇大摆地敲开门(这次是用力拍打),扫了一眼开门的马代码那身不伦不类的打扮,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清了清嗓子,拖长了音调:
“奉县尊老爷钧旨!此地清风观,所占乃官山地界,多年无人打理,今有不明人等擅自占据,聚众喧哗,恐滋扰地方,有碍观瞻!限尔等三日之内,自行搬离,恢复原状!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真正的麻烦,终于来了。而且,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