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说文解字(1/2)

汉字三悟(续):恶鸟终有尽,正气满乾坤

人越往后走,越觉汉字是藏在时光里的智者。它不像西方字母那样直白,只做声音的载体,而是将千年的世事人情、生命哲思,都揉进横平竖直的笔画里,像一坛封藏的老酒,年少时浅尝只觉清冽,等历经风霜再细品,才懂那绵柔背后的厚重——每一个字都是一面多棱镜,折射出不同人生阶段的风景,也照见我们从懵懂到通透的成长轨迹。就像“花”“月”“朋”这三个字,初读时是课本里的注解、诗句里的意象,满是纯粹的美好;可当岁月在心上刻下痕迹,再回头看时,却从笔画的缝隙里,品出了岁月沉淀的复杂况味,品出了藏在文字背后的人生真相。

一、初懂“花”字:从“华”的绚烂到“化”的通透,读懂生命的常态

第一次对“花”字有清晰的记忆,是在六岁那年的春天。外婆家的老院种着一棵海棠,四月里开得满树绯红,风一吹,花瓣就像粉色的雪,落在我的羊角辫上、布衫的衣褶里。我踮着脚够枝桠上的花,外婆在一旁笑着说:“慢些,别折坏了,这花是‘华’,是春天的脸面呢。”那时不懂“华”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花”就是好看的、热闹的,是能攥在手里的春天。我把摘下的海棠花夹在语文课本里,看着花瓣一天天从绯红变成浅粉,再变成干枯的褐色,心里竟有了莫名的失落——原来再好看的花,也留不住。可那份失落很轻,像被风吹走的花瓣,没过几天,就被院子里新冒的石榴花苞勾走了注意力。

后来读小学,课本里有“春城无处不飞花”的诗句,老师在黑板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说“花就是‘华’,是繁华、是美好,是大自然给我们的礼物”。我看着黑板上的画,想起外婆家的海棠,觉得这解释再对不过。那时读《红楼梦》的节选,看到黛玉葬花的段落,插图里的黛玉穿着素裙,抱着锦囊蹲在地上,旁边的宝玉红着眼眶。我对着插图皱起眉头,跟同桌小声嘀咕:“不就是些落花吗?扫了扔了就是,还埋起来,真矫情。”同桌也跟着点头,我们都觉得,黛玉是个“爱哭闹的大小姐”,不懂花的“好”在于盛开时的热闹,反而盯着凋零的花瓣伤春悲秋,实在没必要。

真正对“花”字的认知发生转折,是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外婆走了,走的时候正是海棠花谢的季节。我回到老院,看着满院的落英,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的“花是春天的脸面”,想起自己夹在课本里的海棠花,想起黛玉葬花时念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那些曾经觉得矫情的句子,突然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心上。我蹲在海棠树下,捡起一片还带着湿气的花瓣,指尖触到那柔软的质地,忽然就懂了:黛玉葬的不是花,是她眼里的美好;她哭的也不是花落,是怕自己像花一样,无依无靠,最终落得“花落人亡两不知”的结局。而我此刻的难过,不也是因为知道,那个会笑着叫我“慢些折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身边的花。春天看小区里的樱花,看着它们从花苞到绽放,再到被春雨打落,铺成一条粉色的小径;夏天看楼下的紫薇,花期长,却也有花瓣一片片飘落的时候;秋天看公园里的菊花,即便开得再盛,霜降之后也会蔫成一团;冬天看温室里的腊梅,虽耐寒,可花谢之后,也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想着把花摘下来占为己有,反而会在花前多站一会儿,看风吹过花瓣的模样,看阳光洒在花蕊上的光泽。慢慢的,我发现“花”字里藏着的,不只是“华”的绚烂,还有“化”的流转——樱花落了,会变成泥土里的养分,等来年春天,新的花苞会从枝桠上冒出来;菊花谢了,花籽落在地里,来年秋天,又会有新的菊花绽放。原来“落”不是消亡,“谢”不是终点,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的生命。

二十岁那年,我第一次经历人生的重大挫折——高考失利,没能考上心仪的大学。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梧桐叶一片片落下,心里满是绝望,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朵谢了的花,再也没有绽放的机会。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我房间的窗台上,放了一盆多肉。那盆多肉原本快枯萎了,妈妈把它坏死的根剪掉,重新栽进土里,没过多久,就从叶片的缝隙里,冒出了小小的新芽。妈妈说:“你看这多肉,看着快死了,可只要根还在,就能长出新的芽。花也是这样,谢了明年还会开,人也一样,遇到点坎儿,熬过去就好了。”

我看着那盆多肉的新芽,突然想起了“花”字的“化”——原来人生的遗憾,就像落花一样,不是用来让人沉溺的,而是用来“化”的。高考失利的痛苦,“化”成了我复读时的动力;那些熬夜刷题的辛苦,“化”成了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的喜悦;而那段迷茫的时光,“化”成了我后来面对困难时的勇气。如今再看“花”字,我心里少了几分对“绚烂”的执着,多了几分对“流转”的平和。花开的时候,我会好好欣赏它的美,把那份热闹记在心里;花谢的时候,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知道,它只是在以另一种方式,为下一次的绽放积蓄力量。

“花”字教会我的,是生命的常态——美好会来,也会走;遗憾会有,也会过去。重要的不是抓住每一份美好不放,而是在美好来临时珍惜,在美好离去时释怀,在遗憾中汲取养分,在流转中慢慢成长。就像外婆家的那棵海棠,即便外婆不在了,每年春天,它依然会开得满树绯红,用花瓣告诉我们:生命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在“化”的轮回里,以新的模样,继续陪伴着我们。

二、再品“月”字:从“景”的清朗到“情”的深沉,读懂人心的温度

如果说“花”字让我读懂了生命的流转,那“月”字则让我读懂了人心的温度。小时候对“月”的认知,全是课本里的“景”——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天真想象,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画面感,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冷意境。那时的月,是挂在夜空中的、没有感情的“玉盘”,是用来写诗、用来画画的素材,是让夜晚变得不那么黑暗的光源。

记得小学三年级的中秋节,全家人围在院子里吃月饼。爸爸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们看,今天的月亮多圆,这叫‘满月’,象征着团圆。”我看着圆圆的月亮,咬了一口手里的豆沙月饼,觉得月亮和月饼一样,都是“圆的、甜的、好看的”。那天晚上,我和弟弟在院子里追着月光跑,把月影当成游戏的伙伴,直到妈妈催着睡觉,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我还在想:月亮真神奇,不管走到哪里,抬头都能看见它,而且它永远都是那么亮、那么圆。

后来读初中,学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老师在课堂上讲解:“这首诗写的是张继落榜后,在船上过夜的情景。‘月落’‘乌啼’‘霜满天’,都是用来烘托他的愁绪。”我看着课本上的注释,心里却满是疑惑:月亮落了就落了,乌鸦叫了就叫了,霜气满了天也只是天气冷,怎么就和“愁绪”扯上关系了?我试着想象诗里的画面:秋天的夜晚,一艘船停在江边,月亮慢慢沉下去,乌鸦在树上叫,霜气落在船篷上——明明是很安静、很美的场景,怎么会“愁”呢?那时的我,还没经历过“失落”,还没体会过“孤独”,自然不懂月光里藏着的心事,只把“月落乌啼霜满天”当成一句写秋夜风景的“好句”,记在笔记本上,用来应付考试时的默写。

第一次在月光里读出“情”,是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爸爸妈妈。报到那天,爸爸帮我把行李搬到宿舍,妈妈一遍遍叮嘱我“要好好吃饭”“要注意保暖”“有事给家里打电话”。送他们到学校门口时,妈妈红了眼眶,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长大了,该自己照顾自己了。”看着他们的车慢慢消失在路口,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宿舍的窗户没有关,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我的枕头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在月光下给我讲故事;想起中秋节,全家人围在一起吃月饼;想起爸爸指着月亮说“满月象征团圆”——原来“团圆”是那么珍贵,而“离别”是那么让人难过。我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却没有中秋节时那么亮,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我突然想起了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以前读这句诗,总觉得是杜甫“偏心”,觉得故乡的月亮真的比别处亮;可此刻我才懂,不是故乡的月亮更亮,是“故乡”这两个字,给月亮镀了一层暖光。在异乡的月光里,我想念的不是月亮本身,是月亮照过的故乡的老院,是月亮下牵挂我的亲人,是那些和亲人在一起的、温暖的时光。

从那以后,我开始在月光里读懂更多的“情”。失恋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着月亮慢慢从东边升到西边,月光洒在空荡荡的跑道上,像我的心情一样,满是孤独和失落。那时我想起了李清照的“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想起她在月光下等待丈夫归来的孤独,想起她“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牵挂——原来月光可以这么“凉”,凉得让人想掉眼泪。

工作以后,我留在了外地,每年只能回家一两次。有一次,妈妈打电话给我,说爸爸生病了,住了院。我连夜赶回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爸爸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妈妈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我走到床边,看着爸爸花白的头发,看着妈妈疲惫的脸,心里满是愧疚——我这个做女儿的,竟然不知道爸爸生病了,竟然没能在他身边照顾他。那天晚上,我在医院的走廊里踱步,月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我想起了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以前读这句诗,觉得“思乡”是很遥远的事;可此刻我才懂,“思乡”不是想念“故乡”这个地方,是想念故乡里的人,是想念那些能让自己感到温暖和安心的时光。

如今再读“月落乌啼霜满天”,我终于懂了张继的“愁”——那不是秋夜的霜气带来的凉,是落榜后的失意,是客居他乡的孤独,是漫漫长夜里无人倾诉的迷茫。月亮落了,像他的希望一样,慢慢沉下去;乌鸦叫了,像他的心事一样,无处安放;霜气满了天,像他的愁绪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而“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也不再是一句简单的“思乡诗”,是每个在外漂泊的人,对故乡、对亲人最深的牵挂——无论走多远,无论过多久,只要抬头看见月亮,就会想起故乡的方向,就会想起那些藏在月光里的、温暖的记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