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老狐狸(下)(2/2)
徐阶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是啊。陈恪这一手,将我们徐家,将为父,将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徐璠脸上浮现出愤懑之色:“那陈恪未免太过嚣张!不过是仗着陛下宠幸,竟敢如此不给父亲面子!我们难道就任由他……”
“住口!”徐阶轻声打断,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糊涂!匹夫之怒,除了授人以柄,有何益处?”
他看着儿子不服气的样子,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他耐着性子,将方才自己权衡的利弊,特别是不能硬抗、也不能不救的关键,以及自己定下的“明支持、暗拖延”之策,简明扼要地向徐璠剖析了一遍。
徐璠听着,脸上的愤懑渐渐被惊讶和深思所取代。
他这才明白,父亲看似退让的背后,竟藏着如此深远的算计和精妙的平衡术。
“所以,”徐阶最后总结道,“明日一早,为父便会呈上请罪疏。随后,你需如此……”他压低声音,对徐璠做了一番交代,无非是让他去联络几位可靠的御史,如何引导他们上疏,既不能显得是徐家指使,又要达到提出复核质疑的效果。
徐璠听完,心悦诚服,躬身道:“父亲深谋远虑,孩儿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徐阶点了点头,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封请罪疏。他仔细地修改了几个用词,使其更加滴水不漏。
一切安排妥当,徐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吹熄了值房内多余的烛火,只留一盏孤灯。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北京城沉沉的夜色,脸上无喜无悲。
这一步棋,他走得险,却也走得稳。他承认陈恪是个厉害角色,这次交锋,他徐阶算是吃了个暗亏。
但官场博弈,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今日之退,是为了来日之进。
只要首辅之位还在,只要圣眷未衰,他就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慢慢扳回这一局。
徐阶这道措辞恭谨的自劾疏,以及其后要求“彻查案情的方方面面、不枉不纵”的附议,迅速扩散至整个朝堂。
一直在冷眼旁观、甚至暗自期待徐阶在此事上栽个跟头的高拱与赵贞吉,在得知徐阶这番应对后,心中亦是波涛暗涌。
高拱在值房内听闻此事,先是愕然,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冷硬的轻哼。他性格刚猛,崇尚实绩,最是看不惯徐阶这等绵里藏针、凡事力求“稳妥”的作风。
他本盼着徐家仗势欺人的行径能彻底激化矛盾,最好能让徐阶因此事与锐气正盛的陈恪乃至其背后的皇帝产生难以弥合裂隙,如此,他便可借机推动其更激进的改革主张。
然而,徐阶这手“大义灭亲”的姿态,看似自损,实则精明无比地将一场可能燎原的大火硬生生控制在了“小火慢炖”的范畴内。高拱心下虽暗骂一声“老滑头”,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举确实让外人难以再抓着“徐家护短”这点大肆攻讦。
而在另一处官署中,赵贞吉的反应则更为复杂难测。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对同僚赞叹了一句“元辅处置得当,顾全大局”,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
作为清流中隐隐欲自立门户、取徐阶而代之的关键人物,他最初未尝没有借此风波削弱徐阶威望的念头。
徐阶此举,看似退让,实则高明地以守为攻,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在嘉靖皇帝面前再次强化了其“公忠体国”的形象,这让他短期内更难找到突破口。
赵贞吉心底那声“高明”的赞叹,多少带着些苦涩。他看得更深一层:徐阶此举,既是自救,也未尝不是对清流内部潜在挑战者的一次无声警告——姜还是老的辣,首辅的权柄与智慧,依旧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