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凯旋(2/2)
“臣,靖海伯、上海知府陈恪,奉旨征琉归朝,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恪快步上前,于冰凉的码头上推金山倒玉柱,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洪亮而恭谨。身后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
“爱卿平身!”嘉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甚至微微抬手虚扶,“朕的靖海伯辛苦了!跨海远征,扬我国威,扫清海氛,此乃不世之功!快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功臣!”
陈恪起身,却并未因皇帝的褒奖而有丝毫得意,反而将腰弯得更低,步履沉稳而略显拘谨地走到御驾前数步之遥,再次躬身:“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臣不过谨遵圣谟,效奔走之劳,实不敢居功。”
嘉靖仔细打量着陈恪,见他虽面带风霜之色,但眼神清澈,举止沉稳,并无半点骄矜之气,心中暗自点头,脸上笑容更盛:“爱卿过谦了。若非爱卿在上海开源练兵,高瞻远瞩,何来今日之捷?朕心甚慰,甚慰啊!”
这时,嘉靖做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举动,他指了指身旁另一架略小但同样华贵的舆轿,对陈恪道:“今日天寒,爱卿舟车劳顿,不必拘礼,便与朕同乘返京吧。”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一片寂静,连风声似乎都小了些。
百官目光复杂,羡慕、嫉妒、审视……不一而足。与天子同乘,这是何等的恩宠!
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得此殊荣?
然而,陈恪心头却是一凛。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前朝旧事,尤其是那位曾深得雍正信任却最终身败名裂的年大将军。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道理他刻骨铭心。
在上海,他是说一不二的靖海伯,是规则的制定者;但在北京,在九五至尊面前,他必须永远是恭顺的臣子。
没有丝毫犹豫,陈恪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惶恐而坚定:“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君臣之分,犹如云泥之别。陛下龙舆,岂是臣子所能僭越?此乃祖宗法度,万不敢违。且将士们皆在风寒之中,臣岂能独享殊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允臣随驾步行,以全臣节!”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严守了臣子本分,又顾全了将士感受,将“不敢”二字咬得极重。
嘉靖目光微闪,凝视陈恪片刻,见他态度坚决,不似作伪,方才哈哈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好!好一个恪守臣节的陈恪!朕便准你所奏。来人,给靖海伯备马!”
这番推辞同乘的举动,看似老套,但在此刻功高盖主的关键节点,却是维系君臣信任、避免猜忌不可或缺的“安全阀”。
陈恪深知,哪怕重复一万次,只要嘉靖还是皇帝,这道程序就绝不能省。
每一次谦退,都是在为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加码。
接下来,在皇帝询问战功时,陈恪更是将“推功”之术发挥到极致。
“陛下,征琉之役,实非臣一人之功。浙直总督胡宗宪胡部堂,于后方调度粮草,稳定沿海,使臣无后顾之忧;俞大猷将军水路并进,拦截敌援,功不可没;张居正张侍郎督练新军,整饬营伍,方有虎狼之师;更有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方克全功。”陈恪侃侃而谈,将功劳分润得清清楚楚,最后,他声音提高,无比恳切地说道,“然归根结底,皆是陛下圣德感召,天威远播!若非陛下力排众议,坚定开海,信任臣之浅见,赐臣专征之权,焉有今日之胜?此战之首功,当属陛下!臣等,不过是仰赖陛下洪福,侥幸成事耳!”
这一番话,说得嘉靖龙颜大悦。
虽然他心知肚明陈恪这是标准的“臣子套路”,但这话由刚刚立下泼天大功的陈恪口中说出,分量自是不同。
它巧妙地满足了皇帝那颗既追求长生、又渴望成为“圣君”的复杂内心。
上海府的财富,琉球大捷的威名,都成了“嘉靖中兴”最有力的注脚,为他因修道斋醮而备受争议的统治,增添了实实在在的煌煌功业。
而在百官队列中,以英国公张溶为首的勋贵集团,则是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陈恪虽以文官出身,但如今是实打实的靖海伯,是勋贵集团的一员!
他的成功,打破了文官集团长期以来对勋贵“尸位素餐”、“徒有虚名”的刻板印象,证明了勋贵子弟同样可以建功立业,甚至做得比那些只会空谈的御史言官更好!
陈恪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朝中那些迂腐守旧力量最响亮的耳光。
迎接仪式在隆重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嘉靖对陈恪的赏赐自然极厚,金银缎匹、加封食邑自不必说,更暗示后续还有恩典。
陈恪一一叩谢,姿态放得极低。
骑在御赐的骏马上,跟随在龙舆之后,陈恪望着前方嘉靖的背影,以及北京城巍峨的轮廓,心中并无多少凯旋的喜悦,反而充满了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