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暗礁与砥柱(1/2)

泰安二年的初雪融尽,青州的土地上却仿佛仍凝结着一层无形的寒冰。剧县叛乱的血迹尚未彻底冲刷干净,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惶恐与更深沉的压抑。寒生手持加盖了皇帝玉玺和吏部大印的巡查副使文书,带着一支由靖安司精锐、刑部老吏及少量讲武堂毕业生组成的巡查使团,踏入了这片刚刚经历烈火焚烧的土地。

他们的到来,并未受到预想中的抵触,反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过分的“顺从”。北海郡新任的郡守,是原郡丞破格提拔上来的,姓陈,一个看起来谨小慎微的中年人,早早便率属官在界碑处迎候,言辞谦卑,态度恭顺,将巡查使团安置在城内最好的馆驿,一应供给无微不至。

“寒副使一路辛苦,下官已备下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陈郡守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寒生婉拒了宴请,直接要求调阅郡内所有官吏档案、钱粮账册以及叛乱前后的所有往来文书。“陈郡守,陛下雷霆手段平定叛乱,意在廓清寰宇,推行新政。我等奉旨而来,是为厘清吏治,安抚黎民,并非做客。还望郡守行个方便。”

陈郡守连声应喏,吩咐属吏去取,动作麻利,毫无拖延。然而,当那一箱箱、一柜柜的卷宗被抬到寒生等人面前时,问题才真正浮现。

这些卷宗,表面上看,条目清晰,格式规整,甚至比吏部存档的还要“漂亮”。赋税征收,数额与朝廷定额分毫不差;刑名诉讼,卷宗记录详实,判罚“合乎情理”;就连新政要求的田亩清丈,也都有模有样地绘制了图册,标注了数据。

“寒兄,你看这北海郡去岁的粮赋,”一位精于算学的讲武堂毕业生指着账册,眉头紧锁,“数额无误,但缴纳时间过于整齐,几乎都在限期最后几日,且多为陈粮、次粮。这与我们沿途所见,秋收后百姓仍有部分余粮待售的情形,似乎对不上。”

另一位刑部老吏翻看着几份“已结”的田产纠纷案卷,捻须沉吟:“判词写得花团锦簇,看似公允,但细究其里,多是豪强胜诉,小民败退。且案卷中只字未提《摊丁入亩》新政对田产价值的影响,仿佛此法不存在一般。”

寒生沉默地听着,手指划过那绘制精美、却感觉不到泥土气息的田亩图册,心中了然。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抵抗,而是更为高明、也更为普遍的“软抵抗”。他们用表面的合规,掩盖着实质的阳奉阴违;用繁复的文书,制造着新政已顺利推行的假象;用拖延、敷衍和精心修饰的数据,消磨着朝廷的决心,维护着旧有的利益格局。

“他们是在用文牍,构筑另一道城墙。”寒生对使团成员沉声道,“一道看不见,却更加难以攻破的城墙。”

接下来的日子,巡查使团摒弃了与地方官员的过多周旋,直接深入乡野、市井。他们走访在叛乱中家园被毁的农户,询问被焚毁蒙学里的幸存先生,接触那些在叛乱中被裹挟、后又侥幸生还的普通民众。

在城西一片被焚毁的废墟旁,一个失去儿子的老农拉着寒生的手,老泪纵横:“官爷……不是俺们想造反啊……是曲家的人说,不跟着他们干,新政就要把俺们最后一点活命田也收走,还要抓俺儿子去修那劳什子驰道,不给工钱啊……”

在乡下一处临时搭起的草棚学堂里,那位侥幸逃生的老塾师,颤巍巍地指着空荡荡的“教室”:“他们……他们不仅烧了房子,还把朝廷新发的《千字文》、《算术启蒙》全都烧了……说那是蛊惑人心的妖书……”

真相,在民间的土壤中,一点点被剥离出来,与那些光鲜的卷宗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叛乱的火种,并非凭空而来,正是由这些地方官吏与豪强联手,通过歪曲新政、盘剥百姓、垄断话语权而播撒下去的。

与此同时,寒生依据《考成法》草案,开始对北海郡主要官吏进行初步的“量化考评”。他不再只看卷宗,而是综合赋税实际入库粮食品质、刑案上诉率、清丈田亩的民情反馈、新政宣传落实程度等多重指标。

结果触目惊心。那位看似勤勉恭顺的陈郡守,在“赋税征收效率与质量”、“新政推行民情反馈”等关键指标上,得分极低。而其下属的几个县令、县丞,更是有多人在这套新的考核体系下,显露出严重的不胜任甚至渎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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