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灾冬(2/2)
“娃儿,你看到了吗?”他哽咽着,对着冰冷的墓碑诉说,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这世道,真的在变好。爹这条老命,是蒋先生和总理阁下捡回来的。他们没忘了咱们这些苦哈哈……你在下面,也能安心了。”
周围几个一同前来祭奠的工友,闻言皆尽默然,用力地拍了拍刘铁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份源于最底层的、朴素的感激,比任何华丽的颂词都更有力量。
然而,在这片看似普照万物、驱散严寒的阳光之下,在一些阳光尚未完全照射到的、或是被刻意用窗帘遮蔽的华丽厅堂里,一些冰冷而危险的暗流,也开始悄然涌动,如同雪水下悄然滋生的、色彩艳丽的毒菌,美丽而致命。
一些来自悉尼(新南威尔士州)、甚至远自伦敦的报纸,其航运虽然因大雪延迟,但终究还是抵达了它们的目标读者手中。
这些报纸开始用更加娴熟的、隐晦而阴险的笔调,重提不久前塔斯马尼亚州那场令人震惊且至今迷雾重重的悲剧,并更加巧妙、更加恶毒地将那场毫无理由的刺杀,与维多利亚州这位过于强势、掌控了太多经济命脉和私人武装力量的人隐隐联系起来,暗示其背后或许存在着一个庞大而隐秘的“东方阴谋”。
“……我们不禁要问,那些过于优厚、甚至显得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化福利承诺,其资金来源是否完全透明?它们是否正在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悄然破坏着殖民地赖以生存的、基于健康竞争与市场效率的自由经济秩序?”
“……当一个商业实体,其影响力无远弗届,深深渗透到粮食安全、能源命脉、武器制造乃至原本应由政府负责的公共安全领域时,其性质是否已经超越了合理的商业范畴,值得我们所有人高度警惕?这究竟是商业奇迹,还是……国中之国?”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过度的慷慨背后,往往隐藏着看不见的、更为沉重的代价。个人的自由与社会的秩序,这架精密的天平需要时刻小心维护,任何一方的过度倾斜,无论初衷多么美好,最终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乃至……自由的沦丧。”
这些声音,在维多利亚州本土主流民意那如同春潮般的欢呼与感激浪潮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不合时宜,几乎被完全淹没。
但它们像被精心挑选过的、带有精神毒性的种子,被某些看不见的、戴着白手套的手,刻意地、悄悄地、有针对性地播撒在了那些因维多利亚的快速崛起而利益受损的商人、因劳动力成本上升而怨声载道的种植园主、因种族偏见而始终心怀芥蒂的顽固派绅士,乃至其他嫉妒维多利亚成就、恐惧其未来潜力的殖民地统治者的心田里。
在悉尼最负盛名的“澳洲人俱乐部”一间铺着厚厚波斯地毯、弥漫着昂贵雪茄烟雾的橡木镶嵌书房内。
大种植园主奥利弗爵士,一位依靠罪犯劳动和压低工资获取暴利的旧式贵族,愤恨地将一份详细报道维多利亚州成功抗灾、并预测乔治将轻松当选州长的《悉尼先驱晨报》用力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桌面上,震得旁边的水晶酒杯一阵晃动。
他面色阴沉,对着围坐在旁的几位同样神色不愉的同行和政客低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看看!你们都好好看看!那个该死的黄皮猴子,用他那些神秘的巫术和蛊惑人心的福利,毁掉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廉价的劳动力市场!现在连我庄园里的苦工都开始嚷嚷着要八小时工作制和什么……带薪年假!简直是荒谬绝伦!乔治·威廉姆斯,这个叛徒,已经被他完全蛊惑了,成了他的傀儡!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联合起来,否则,照这个趋势下去,整个澳洲的未来,都会变成那些华工和他们主子的天堂!我们,以及我们所代表的秩序和传统,都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这场充满怨毒与偏见的密谈,被一位有意巴结、心怀野心的年轻服务生,悄悄地、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中,等待着向某个出价更高的人换取晋升之阶。
这些种子在阴暗处蛰伏,它们在等待,耐心地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许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经济动荡,或许是一次外交摩擦,或许仅仅是乔治竞选州长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只需一场雨水,或者另一场看似偶然的风霜,便能破土而出,滋长出缠绕一切的恶意藤蔓,试图绞杀这片土地上刚刚萌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