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慰问苦难(下)(2/2)
蒋宸的目光落在老人手中那块逐渐显露出形态的木头——那是一条盘龙,龙身蜿蜒,鳞片层叠已然清晰,龙爪隐现锋锐,龙首微昂,一种睥睨而内敛的神韵呼之欲出。
这绝非寻常乡下匠人为了糊口所能雕刻出的死物。
“老人家刻的是龙?”蒋宸打破沉默,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陈砚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凝注在刀尖与木头接触的那一点微小世界上,他的手指稳如磐石:“形是龙,神在心。刀走偏锋,意在刀先。”
这话说得像一句古老的偈语,言简意赅,却仿佛藏着无尽的深意。
蒋宸看着老人那双布满厚厚老茧、关节粗大却异常稳定灵活的手,再看看周围这简陋得几乎一无所有的环境,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老人,不像刘铁山那样被苦难压垮,不像阿秀那样被生存逼到绝境,他像一棵深深扎根于贫瘠岩石缝隙里的千年老松,外在的环境似乎无法动摇他分毫,他的根系,或许早已穿透了这坚硬的现实,探入了某种不可知的精神地底。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如同力竭的舞者,终于彻底沉下了地平线,天边只残留着一抹凄艳而短暂的紫红色,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蒋宸起身告辞。
陈砚也没有出言挽留,只是同样站起身,送到门口,依旧是那个微微颔首的动作,无喜无悲。
蒋宸坐上马车,在车轮开始转动前,他回头望去。
那片破败的河畔区,已然亮起了星星点点、微弱而温暖的灯火,如同散落在大地棋盘上的孤独棋子。
其中,最不起眼、光芒最微弱的那一盏,就来自陈砚那间低矮的小土屋。
它安静地、固执地亮着,不像别的灯火那样摇曳,反而像一枚被无形之力稳稳钉在沉沉夜幕上的、沉默的钉子,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
马车驶离,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
蒋宸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壁上,闭上眼睛。
刘铁山抓住肉块时那触电般的颤抖与死死攥住不放的手,阿秀抱住奶粉罐时那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和无声抖动的肩膀,孩子们舔舐糖果时那小心翼翼、仿佛品尝世间至宝的满足眼神,还有陈砚老人那碗先苦极而后回甘的粗茶、那句玄奥的“刀走偏锋,意在刀先”、以及他那双在贫瘠中创造龙形的手……这些生动的画面、声音与触感,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交织、碰撞,沉甸甸的。
这片广袤而沉默的土地,以及土地上这些如同野草般挣扎求存、沉默寡言、却又在骨子里透着惊人坚韧的人们,他们的苦难深重如这化不开的夜幕,他们的希望却又微弱如那星火,微小,却固执地亮着,不肯熄灭。
他带来的牛奶、面粉和肉,这些物质的援助,如同试图用杯水去浇灌干裂千里的大地,究竟能真正照亮多大范围的黑暗?
能驱散多深重的绝望?
他不知道,也无法估量。
他只知道,脚下这条路,布满了荆棘与泥泞,但他必须走下去,只能走下去。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广袤而陌生的大地。
马车朝着南角试验田那片由他亲手点燃的、尚且微弱的文明灯火的方向,稳稳前行,将身后那片辽阔土地上无数的苦难、沉默、坚韧与点点星火,都一并融进了这南半球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这黑暗,吞噬了一切,也仿佛孕育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