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织的准则（2/2）

他信步走向马厩。

那里有一匹温顺的栗色牝马，是他平日里时常亲手投喂的伙伴。

他轻轻抚摸着马儿光滑的脖颈，解开缰绳，翻身骑了上去，没有马鞍，只是随意地抓着鬃毛。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只是驱使着马儿，在这片属于他的土地上漫行。

马蹄踏过柔软的草坡，绕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穿过两侧栽种着古老雪松的林荫道。

他骑得很慢，目光如同最细致的画笔，掠过每一处熟悉的景致：

那棵被雷击过却依然倔强生长的老橡树，那片曾经盛放着玫瑰、如今略显荒芜的花圃，那排规整却已空置大半的马厩……

他如同一位即将逊位的君王，最后一次，沉默地巡视着自己即将交出的王国。

一种难以解释的冲动驱使着他，要将这一切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

他不知道未来是否还能归来，但此刻，他想记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

夜色如同稀释的墨汁，渐渐浸染了天际。

当最后一丝霞光被吞没，他才依依不舍地调转马头，将马儿牵回马厩，亲手添上草料，拍了拍它的侧腹，低声道别。

回到主宅，巨大的厅堂更显空旷。

壁炉里的火燃着，驱散着夜的寒意，却驱不散那份人烟稀少的清冷。

晚餐已经备好，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但用餐的，只剩下他，以及几位坚持到最后、明日也将离去的核心仆人。

往昔用餐时，虽不喧闹，总有些许碗碟轻碰和低语交谈。

今夜，只有一片沉默。

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食物，动作机械，仿佛在进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告别意味。

他们不是在享受美食，而是在进行一场对过往生活的、无声的缅怀仪式。

匆匆用完餐，他们便默默地起身，开始进行或许是最后一次的打扫，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座沉睡巨人的梦境。

艾尔里奇没有打扰他们。

他安静地吃完自己那份食物，然后回到了书房。

他没有继续研究那些商业计划或科技蓝图，而是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了一本皮质封面已然斑驳的书籍——《阿玛迪斯骑士传奇》。

他靠在壁炉旁的椅子里，就着跳跃的火光，翻阅着那些用古老字体书写的故事。

勇斗恶龙的骑士，守护弱小的誓言，对爱情至死不渝的承诺，为友情两肋插刀的义气……这些中世纪的准则，在如今这个钢铁与资本崛起的时代，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可笑。

然而，看着看着，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滋生出来，带着冰冷的理性，却又蕴含着某种庞大的野心。

“这一时代，苦难的人无穷无尽……”他合上书，目光投向跃动的火焰，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些在矿井下、在工厂里、在殖民地的烈日下挣扎求生的面孔。

“纯粹的善意，或许能换来感激，但未必能换来绝对的忠诚。那么……如果我给予他们一个明确的、统一的、并且他们能够通过努力达到的‘标准’呢？”

“一个超越出身，只看重能力与贡献的晋升阶梯；一份足以保障家人温饱、甚至拥有尊严生活的报酬；一套清晰、公正且被严格执行的规则……”

“如果我建立起这样一个体系，给予他们希望，给予他们过去难以企及的‘公平’，那么，这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灵魂，是否会将其视为救赎？是否会……将他们的忠诚，毫无保留地奉献于这个体系的建立者——也就是我？”

这个想法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却又如同种子，在他心中找到了肥沃的土壤。

它不再是简单的“做好事”，而是指向了某种更深层次的……秩序的重塑与忠诚的收割。

窗外的夜空，星辰寂寥。

壁炉中的火焰，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