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皇帝与倒吊人(一)(2/2)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提出了一个有些突兀的请求:“那个……请问,这附近能买到比较甜的奶茶,或者类似……嗯,很甜很甜的印度甜品吗?”

“啊?”阿布德尔显然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他抬起头,困惑地看向梅戴,眉头皱得更紧了,“甜品?德拉梅尔,你现在想吃东西是好事,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波鲁纳雷夫他……”

梅戴微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让阿布德尔觉得有些狡黠的笑意,但这笑意很快被一种温和的笃定所取代。他没有直接回答阿布德尔的疑问,只是轻声坚持道:“请先帮我买一些来吧,要特别甜的那种。这……会有用的。”

梅戴的目光清澈而真诚,让人难以拒绝他这显得有些古怪的请求。

阿布德尔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眼前的年轻人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镇定,与刚才昏迷时脆弱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知怎的,他想起梅戴总是有些出人意料但往往切中要害的观察力,但有些可惜的是,每次梅戴做出判断的时候,都会被莫名否决或是忽视掉。

虽然不明白这甜食和波鲁纳雷夫的冲动出走有什么关联,但一种莫名的信任让他暂时压下了疑问。

“……好吧。”阿布德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知道附近有家店做的甜奶球甜得发腻,那东西应该符合你的要求。我这就去给你买。”他摇了摇头,满心疑惑,但还是决定先去满足梅戴这个奇怪的请求。

“非常感谢您,阿布德尔先生。”梅戴礼貌地颔首道谢,“可以稍微买多一些。”

看着阿布德尔带着一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表情推门出去,梅戴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加尔各答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街道,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口袋,也有些难受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啊……果不其然,一根都没给我留吗……”

……

翌日清晨的加尔各。

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旅馆的窗玻璃,在玻璃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天空是压抑的灰蒙蒙一片。潮湿的水汽混合着尘土和某种香料的味道,从窗户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入,即使待在室内也能感受到外面那粘腻闷热的氛围。

旅馆一楼的餐厅里,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四个人围坐在的一张木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恰巴提薄饼、扁豆汤和一些腌制小菜。但从菜品被翻动过的痕迹来看,似乎谁都没有太大的胃口。

波鲁纳雷夫的缺席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而另一个空位也引起了注意。

乔瑟夫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薄饼,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看向阿布德尔,语气里带着些长辈的关切:“德拉梅尔呢?那孩子昨天晕倒后就没再见到,他没事吧?怎么没下来吃饭?”

阿布德尔正端着一杯热茶,闻言,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像是沉思的人被打断了思考。

他看起来休息得并不好,眼下淡青色的阴影告诉着其他人他可能一夜未眠的真相,不管如何,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阿布德尔还在为波鲁纳雷夫的事情忧心。

阿布德尔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声音有些低沉地回答:“梅戴他……早上我去看过他。他说昨晚没太睡好,而且没什么胃口,想再休息一下,就不下来用早餐了。”他没有抬头,避开了直接与乔瑟夫探究的目光长时间对视,转而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盘,仿佛在确认食物的样子,同时用一种自然得有些诡异的语调补充道:“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红润多了,只是需要安静待一会儿。不必担心。”

这倒是符合梅戴给他们的印象——身体不算强健,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只是瞧上去像个正常人,而且或许是由于他的替身和替身能力,他对环境变化和声音压力比较敏感。想必昨天港口那番可怕的“轰炸”就足以让他这种感官敏锐又毫无防备的人元气大伤了。

“真是够了。”承太郎压低了他的帽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发出了一声惯常的、意味不明的低语。他面前的早餐几乎没动。

花京院用小勺搅动着面前的酸奶,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既为了独自离去的波鲁纳雷夫,也为了身体不适的梅戴。“希望他能好好休息。这里的冲击力对他来说确实太大了些。”他轻声说道,语气温和,似乎接受了阿布德尔的解释。

乔瑟夫皱了皱眉。或许是出于直觉,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可是阿布德尔给出的理由——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又完全合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一个两个都这样……波鲁那雷夫那家伙也是,德拉梅尔也是……唉,让他好好休息吧,恢复精神最重要。”最后也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了。

餐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窗外持续的雨声和偶尔勺子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

阿布德尔干巴巴地颔首,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拿起一块恰巴提,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

雨势比清晨时稍弱,但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将天空染成一片单调的灰霾。雨水混合着地面的尘土和不明污物,形成深褐色的泥浆,溅污了道路两旁色彩斑驳却难掩破败的墙壁。空气又湿又闷,裹挟着下水道隐隐散发的秽气、廉价香料的刺鼻味道和人群拥挤产生的汗味,令人窒息。

波鲁纳雷夫就穿行在这片令人不快的景象中。他那头显眼的银色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粘在额角和脸颊上,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他完全不在意这些,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偏执和急切的火焰。

他拦住每一个看起来可能提供信息的人,用他有些法国口音的英语,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扭曲的特征:

“打扰一下!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一个非常特别的男人,他……他的两只手,都是右手!你明白吗?两只都是右手!” 他甚至会激动地比划着自己的手,试图让对方理解这个骇人听闻的生理异常。

不过回应他的大多是茫然的眼神、不耐烦的挥手驱赶、或是完全听不懂的印度语嘟囔。

时间在一次次徒劳的询问中流逝,就在雨势渐渐变得细密如雾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一个蹲在街角十分不起眼的干瘦老头,在听到波鲁纳雷夫第无数次重复那个问题时,他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用生硬的英语缓慢地说道:“两只……右手的人?”

“你见过他?你真的见过双手都是右手的男人?”波鲁纳雷夫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蹲下身,急切地抓住老头的胳膊,“在哪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老头被他抓得有点痛,皱了皱眉,但没挣脱。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街道斜前方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方向。

波鲁纳雷夫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方向猛地望去,看到了在雨中行走的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急切地用手背抹开脸上的水珠,努力聚焦。

街道上行人稀疏了不少。而在那人所指的方向,确实有一个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与周围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雨停。云层很快被风吹开,缕缕阳光射在路面上,让波鲁那雷夫的视线清晰起来。

波鲁纳雷夫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窒。仇恨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和谨慎,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这个形象是否与他想象中的仇人完全吻合。

他猛地站起身,所有的疲惫和狼狈瞬间被汹涌的力量取代,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银色雄狮,毫不犹豫地、不顾一切地准备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疾冲而去。

但就在他刚想过去的时候,老头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脚步:“诶……奇怪啊?有一个不见了,刚才还在的。”

“你说什么——?”波鲁那雷夫紧急刹住步伐,转头看向那个干瘦老头。

“就是跟那个男人是一起的。”

波鲁那雷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等到天空彻底放晴、那个在雨中行走的男人也彻底露面后,波鲁那雷夫才看清楚。

那个男人的双手,没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