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亚空瘴气(六)(2/2)

拳头攥得如此之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脚下的地面上。

他只能像一座充满痛苦的石雕,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绝对终结的黑暗边缘,距离梅戴的身体越来越近,五米、四米、三米……那种缓慢、精确、无可阻挡的逼近,比任何利刃加身都更加折磨灵魂。

而波鲁那雷夫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他走向注定的毁灭。

梅戴涣散的目光望向天花板上残破的吊灯阴影,感受着身下地板传来的、空间被寸寸吞噬时那细微却清晰的震动越来越近。

极致的痛苦和大量失血让他的意识如同漂浮在迷雾中,但一种奇异的冷静,如同灯塔般指引着他最后的思想。

瓦尼拉·艾斯的疯狂执念、空间收缩那规律到刻板的模式、还有那次看似泄愤实则精准针对他感知能力的突袭……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他濒临熄灭的思维火花中碰撞、盘旋。

死亡的气息已经拂上面颊,冰冷而真实。

然而,梅戴的眼神却在涣散与清明之间挣扎,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洞悉的了然,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简……”他忽然极其轻微地唤了一声,那声音轻飘飘的,如同耳语,几乎要被黑暗吞噬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淹没。

然后,在波鲁那雷夫模糊的泪眼中,他看见梅戴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很美,如同月光下平静的海面,却也因此时此刻而显得无比破碎,就像是一触即碎的琉璃。

“替我……再去尝一次……坎卡莱的牡蛎吧。”

那句话,带着海风的咸涩和遥远记忆里阳光的温度,轻飘飘地落在这片绝望的残骸之上。

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骤然笼罩了整个空间。

[亚空瘴气]那令人窒息的嗡鸣与吞噬声,在收缩至房间正中心那一点时,戛然而止。

像一个贪婪的巨兽终于餍足,陷入了沉寂。

先前被黑暗笼罩的区域显露出来——那已不能被称作“房间”,更像是一个被无形巨勺狠狠挖走的、光滑得令人心悸的球形凹陷。

墙壁、地板、天花板,凡是被那黑暗触及之处,都留下了坑洼不平、边缘光滑得诡异的断面,如同被精心雕琢过的毁灭艺术品。

唯有房间最边缘侥幸残存的些许建筑结构,还能勉强辨认出这里曾经的轮廓。

连声音似乎都未能幸免于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真空般的绝对寂静,压迫着幸存者的耳膜。

在那片新生的、象征着绝对虚无的凹陷中心,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粘稠的黑暗再次如沥青般蠕动起来。

一个头颅从中缓缓、极其谨慎地探出。

瓦尼拉·艾斯脸上扭曲着狂热与满足交织的狞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双眼确认敌人已被彻底碾碎、化为最基本粒子的战果,他渴望着将这完美的胜利作为至高无上的贡品,献给远在楼上的dio大人。

然而,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同细针般刺破了这片死寂,也刺穿了他的狂想。

“晨安……您睡醒了?”

瓦尼拉·艾斯脸上的狞笑瞬间冰封,转化为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循着那嘲讽意味十足的声音向上看去——

映入他收缩瞳孔的,是悬浮在空中的梅戴!

梅戴如同一个破碎后又被勉强拼接起来的人偶,浑身浸透在尚未干涸的血泊中。

左臂肘部以下的空缺和左腿外侧肌肉消失的伤口狰狞可怖,鲜血仍在缓慢渗出。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约莫生命力已随时会从这具残破的躯壳中流尽,微弱的呼吸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梅戴确实还活着,只不过不是站在实地上,而是被三种颜色的力量托举着,悬浮在离地约两米的高度,那双深蓝的眼眸虽然黯淡,却依然带着一丝嘲弄,俯视着下方的瓦尼拉·艾斯。

“咳……看来……你失算了……”梅戴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像精准投出的匕首,直刺瓦尼拉·艾斯的心脏。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应该被[亚空瘴气]彻底吞噬了才对!

瓦尼拉·艾斯的理智在尖叫。

奇迹的发生,仅在刹那之间。

就在那贴地而来的死亡黑暗即将触及梅戴后背的千钧一发之际,三道微弱却蕴含着不屈意志的光芒,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倔强地亮起。

在凹陷的边缘,阿布德尔几乎已完全被黑暗吞噬了意识,剧烈的内伤和断臂的失血让他视野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挣扎跳动的微弱鼓声。

然而,当梅戴生命濒危的极致危机感如同电流般穿透浑噩,这位忠诚的人儿,凭借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猛地抬起了仅存的左手。

他甚至无法清晰思考,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驱动——[红色魔术师]的虚影在他身前摇曳浮现,不像往日那般炽热澎湃,只射出一道细弱、摇曳却异常温暖的橙红色火焰流。

这火焰如同风中残烛,却精准地跨越了空间,成为了托举的第一块基石,那是阿布德尔燃烧生命发出的、最后的火光。

几乎在同一时刻,不远处,伊奇瘫软在瓦砾中。

它瘦小的身体因内伤而剧烈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作为一只崇尚生存本能的波士顿梗犬,它本应选择蜷缩起来保存最后一丝力气。

但此刻,某种超越本能的东西在驱动着伊奇——是同伴的气味,是那个总是安静、身上带着海水般温和气息的人类濒死的信号。

伊奇发出了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吼,用前爪死死扒住地面,顽强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愚者]的沙子感应到了主人决绝的意志,不再需要明确的指令,自动从它周身汇聚,形成了一只看起来细瘦、甚至有些扭曲,却无比坚定的沙之手。

沙子簌簌作响,带着伊奇最后的力气,义无反顾地伸向了梅戴的方向,构成了支撑的骨架。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梅戴, 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虚无吞没的边缘,他感受到了那两股来自同伴的、微弱却坚定的牵引力。

执念让他压榨出精神深处最后一丝火花。

[圣杯]残存的、几乎透明的几条浅蓝色触须,如同濒死水母最后的挣扎,顽强地向上方伸展、缠绕,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缓冲与最后的升力。

这三股力量——火焰的温暖、沙土的坚韧、水母触须的柔韧——来自三处跨越空间的意志与羁绊,在梅戴身下共同编织了一个简陋、摇摇欲坠却至关重要的临时平台。

就在吞噬空间的边缘掠过梅戴身下地面的那一瞬间,这个由信念铸就的平台险之又险地将他的身体抬离了死亡线,提升到了吞噬无法触及的半空。

这奇迹般的合作,在瓦尼拉·艾斯现身确认战果的瞬间,也耗尽了阿布德尔和伊奇最后的气力。

阿布德尔的手臂无力垂下,火焰彻底熄灭,意识沉入黑暗;伊奇再也支撑不住,脑袋耷拉下去,连呜咽的力气都已失去。

而梅戴,早就成了悬浮在这片毁灭虚无中,吸引瓦尼拉·艾斯全部注意力的唯一焦点,也是为真正杀招铺就的、最完美的诱饵。

“不可能!你这该死的——”瓦尼拉·艾斯的惊愕如火山喷发般转化为滔天暴怒,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违背常理的生还景象牢牢攫住,完全未能察觉到,在他身后的上空,一道银色的身影已如同锁定猎物的猎鹰,蓄势待发。

就在瓦尼拉·艾斯因梅戴而分神的这一刹那——

梅戴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将这承载着所有信任与最终决意的呐喊,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上啊!简·皮耶尔·波鲁那雷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