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称王争霸:巴蜀治水二(1/2)

初春的岷江河谷,仿佛一个被水汽浸透的梦境。连绵的春雨并非倾盆而下,而是如烟似雾,丝丝缕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绿之中。远山如黛,近岭含翠,那雨滴打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与谷底隐隐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江河涛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低沉而宏大的自然交响。

玉垒山,就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更似一道青黑色的巨大屏风,以其近乎固执的威严,巍然矗立在成都平原的西缘。山体在雨水的持续洗刷下,岩石显得更加冷峻、幽深,而那些顽强生长于岩缝中的松柏与灌木,则被滋养得格外苍翠欲滴。这道山脉,是平原与高原的分界,也是岷江东流的巨大障碍。

浑浊湍急的岷江水,从那狭窄的山峡间挣脱而出,像一条被激怒的土黄色巨龙,挟带着从上游高原冲刷而下的泥沙与磅礴势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狠狠地撞向突然变得开阔平坦的平原。江水翻滚着,涌动着,卷起一个个危险的漩涡,展示着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每年夏秋,当雪山融水与暴雨叠加,这条巨龙的脾气便会变得格外暴戾,挣脱一切束缚,肆意漫溢,吞噬田舍,将这片被誉为“天府”的沃土化为汪洋泽国。而到了冬春水枯之时,它却又显得吝啬,难以将宝贵的水源有效引至高处旱地,使得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世代都在旱涝交替的威胁下艰难求生。

此刻,就在玉垒山面向平原的一处较为平缓、却依旧泥泞不堪的山坡上,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襟,山风穿透略显单薄的衣衫,带来阵阵寒意。

为首者,正是新任成都郡守韩璜。他并未穿着象征官威的锦袍玉带,而是一身便于山野跋涉的深色棉布直身,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油衣,脚下是沾满黄泥的麻鞋,裤腿直至膝下,早已被泥浆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身形挺拔地立于坡顶,任凭风雨拂面,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脚下奔腾咆哮的岷江,以及江对岸那片广袤无垠、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平原沃野。那目光中,没有畏惧,没有欣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与决绝的意志。

他的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左侧是面色肃然如铁,眼神锐利如刀的五科干事沈醉,他同样身着便于行动的劲装,腰佩短刃,雨水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阴鸷之气。右侧则是成都郡尉申武,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将,披着蓑衣,手按剑柄,眉头紧锁地观察着四周地形,显是在评估着工程可能面临的安保与调度难题。

而在这三人身后,则是三十几位从成都平原各处“王庄”紧急召集而来的管事太监。这些平日里在庄园内养尊处优、面白无须的内侍们,此刻却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这湿滑泥泞的山坡上。他们大多穿着绸缎便服,此刻华美的衣料上溅满了泥点,紧紧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一个个气喘吁吁,脸上混杂着冒雨爬山的疲惫、身处险境的惶恐,以及对这趟突如其来的苦差事明显的不耐与怨怼。他们与这雄浑险峻、充满野性力量的自然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细微的抱怨声、喘息声,在风涛声中隐约可闻。

韩璜仿佛完全无视了身后这些不和谐的声音。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脚下这条大河的无声对话中。他伸手指点着山势与江流,声音沉稳、清晰,有力地穿透了风涛的喧嚣:

“诸位!且看这岷江!”他的手臂划过一个巨大的弧形,仿佛要将整条大河揽入怀中,声音陡然提高,“它带来沃土,也带来灾祸!古蜀国杜宇王时期,其相开明,慧眼独具,始凿玉垒山,引水东流,初解水患,功莫大焉!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严峻:“历经数百年风雨,战火摧残,旧渠大多淤塞不堪,堤堰崩坏,早已难堪大用!去岁我军入蜀,战火蔓延,更令古堰多处关键之处损毁严重!今岁春汛在即,天气回暖,上游雪水已开始消融,尔等可听见这涛声中之隐隐闷雷?那是雪山融水汇入的前兆!若我等再迟疑,再苟安,一旦夏雨滂沱,与融雪叠加,岷江必然暴涨!”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身后每一张面孔,尤其是那些脸色发白的管事太监:“到那时,你我脚下这片刚刚恢复生机的沃野,你我身后那些王庄里,农人们顶着春雨刚刚插下的、寄托着朝廷征粮厚望与无数人生计的秧苗,乃至成都城郭的城墙根下,皆将沦为一片汪洋!尸横遍野,饿殍载道,绝非虚言!届时,莫说完成朝廷征粮之命,保你我头顶乌纱,便是项上这颗人头,能否保得住,也要看大王的雷霆之怒,能否饶恕我等渎职误国之罪!”

他语气中的森然寒意,比这初春的冷雨更刺骨,让那些原本还心存怠惰的管事太监们齐齐打了个寒噤,纷纷收起了脸上的不满与惶恐,强打起精神,凝神静听,生怕漏过一个字。

韩璜见震慑之效已达,便不再恫吓,转而开始勾勒那幅足以驯服巨龙、泽被千秋的蓝图。他继续道,手指精准地点向江心、河岸和山崖几个关键位置,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在布置战场:

“故而,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经本官与沈干事、王郡尉率人反复踏勘、日夜推演,并蒙大王高瞻远瞩,亲自指点方略,决意在此古堰基础上,并非小修小补,而是重建一新堰!此堰,大王高度重视,亲笔赐名——都江堰!意在成就一劳永逸、福泽千年之工程,使我巴蜀之地,永绝水患,旱涝保收,成真正固若金汤之‘天府’!”

“都江堰……”众人低声咀嚼着这个崭新的名字,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沉甸甸的分量与王者意志。

沈醉适时上前一步,他依旧是那身干练的劲装,声音尖利而充满压迫感,如同冰冷的铁器刮过石面,补充道:“大王有令,此都江堰工程,关乎巴蜀之根本,关乎前线数十万大军粮秣之稳定,更关乎我韩国对蜀地之长治久安!必须以千年工程之标准,不惜代价,全力以赴!工期,必须在夏汛到来前,完成主体工程,确保岷江安澜!任何人,任何王庄,”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信子,缓缓扫过每一位管事太监的脸,让其中几人几乎站立不稳,“若敢存懈怠之心、行拖延之事,或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以致误了工期,坏了大事,休怪咱家手中的五科令箭,不讲情面!到时候,掉的恐怕就不止是官帽了!”

这赤裸裸的威胁,比韩璜刚才的警告更直接,更血腥。宫内厅与五科的权势,这些太监们比谁都清楚。一时间,众人脸上再无半分侥幸,只剩下凛然听命的惶恐。

韩璜接过话头,开始部署那套超越时代、系统而精密的工程方案,韩国维新变法带来的高效务实风格,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干事已明利害,本官不再赘言。为确保工期,应对复杂水情,本官决定,采用‘分段同时施工法’!”他再次指向山下奔腾的江水,语气斩钉截铁,“根据大王所授之原理与核心图纸,结合我等实地勘测,整个都江堰,将分为三大主体部分,齐头并进!此乃关键,尔等听真!”

他详细分解释道,声音在风雨中清晰可辨:

“其一,分水鱼嘴!”他的手指遥指江心预定位置,“此乃是在江心修筑分水堤坝之头部,形似巨鱼之吻,其核心作用,是将这看似一体、实则狂暴的岷江水,于此一分为二!一股引入内江,专司灌溉成都平原;一股排入外江,作为主泄洪道,承载多余水量。此部分,工程最为浩大艰险,需在激流骇浪中作业,与龙王争地!本官安排十五个临近江边、人力物力较为充裕的王庄,分段负责!尔等需组织精壮,编织巨大竹笼,填塞卵石,沉入江底,层层垒砌,务必在桃花汛到来前,将鱼嘴雏形推出水面!”

一位被点到的管事太监脸色发白,忍不住颤声问道:“郡守大人,这……这江水如此湍急,人下去站都站不住,如何施工?这……这岂不是拿人命去填吗?”

韩璜目光冷冷扫过:“怕了?若都怕死,则平原万千生灵皆死!岂不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郡府会调拨大型竹筏、绳索、特制工具,并派熟知水性的工匠指导。可采用‘杩槎截流法’(一种临时挡水设施),分段围堰,逐步推进!记住,这不是让你们的人去送死,是让你们动脑子,想办法,克服困难!工期若误,提头来见!”

那太监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韩璜继续部署,手指移向内江河岸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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