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称王争霸:巴蜀征伐三十四(2/2)

赵管事故作为难地沉吟了片刻,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半晌才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开口道:“李公公,您这话说得在理。只是……这价钱,小的实在做不了主,得立刻请示尉将军定夺。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是您能现银结算,不要任何赊欠,小的或许能拼着被责骂的风险,帮您去尉将军面前力争一下……毕竟,现银周转快,尉大人也好尽快采购军需,支持前线章将军的战事嘛……这可是关乎朝廷大局的事情,想来尉将军也会酌情考量。”

这些来自各大王庄的管事太监们,之所以如此“踊跃”采购,甚至不惜相互抬价、争抢货源,其根源深植于宫内厅对各地王庄严苛的年度考核制度。王庄的产出——粮食、布匹、各类手工制品——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政绩、赏罚,乃至身家性命。在宫内厅那错综复杂的权力格局中,谁能更快地恢复和发展生产,谁能向宫廷缴纳更多的赋税和贡品,谁就能在激烈的宫廷倾轧中获得更有利的位置,甚至得到大王或权阉的青睐。因此,获取充足且廉价的劳动力便成为了他们当前最迫切、最核心的需求。这种来自宫廷上层的巨大压力,通过这些太监们的手,毫不留情地转化为了奴隶市场上真金白银的激烈争夺,进一步推高了奴隶的价格,如同给已经熊熊燃烧的烈火浇上了热油,也反过来刺激着远在沱江东岸的罗琨伦及其麾下捕奴队,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地进行着掳掠。

市场中央,一栋较为坚固的二层木楼,是整个市场的指挥中枢。此刻,市场的绝对掌控者尉驷,正凭窗而立。他年约二十有余,面容相较于几年前,少了几分军旅的刚硬,多了几分商贾式的圆滑与精明,皮肤因不常日晒而显得有些白皙,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时刻闪烁着官场中人才有的算计与不容置疑的狠厉。他是连接前方血腥捕掠的罗琨伦、后方需求迫切的王庄太监、以及更上层如邓都督、章夫将军乃至朝廷中枢各方势力的关键枢纽。

窗外鼎沸的人声、牲畜的嘶鸣、以及隐约传来的鞭响,似乎成了他最悦耳的乐章。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穿梭的人群,扫过那些在围栏中瑟瑟发抖的“货物”,扫过那些颐指气使的太监和唯利是图的牙人,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笑意。

一名身着青衫、戴着瓜皮小帽的账房先生,正躬身站在他身后,手持一本厚厚的账册,低声而清晰地汇报着:“将军,截至午时三刻,今日已成交精壮男奴一千二百四十三人,妇孺八百五十七口。所得银钱、绢帛、以及部分抵价的盐铁,折合白银共计……罗琨伦将军那边刚刚又由快马送来一批,约两千人,正在码头区接收清点,预计午后可投入市场。另外,内江王庄的范公公,成都王庄的李公公,还有自贡、夷宾的十几位公公,都还在为剩下的货源和价格争抢不下,看样子,今日成交数额还能再攀新高。”

尉驷微微颔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嗯,知道了。告诉下面的人,价格务必稳住,甚至可以……根据情况,再缓缓上浮一点。记住,要慢,要不动声色。现在是我们手中有货,而他们,”他指了指楼下那些太监所在的方向,“急着要。掌握了供需,就掌握了定价之权。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告诫,“也要注意分寸,把握好火候。这些太监,别看他们在咱们面前为了几个奴隶争得面红耳赤,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宫内厅,是新郑那些手眼通天的人物。逼得太急,狗急跳墙,于我们长远之计不利。温水煮青蛙,才是正道。”

“是,小的明白,一定将将军的意思传达下去。”账房先生恭敬应道。

尉驷这才转过身,走到一张铺着地图的案几前,手指在上面轻轻点划着,问道:“给汉中军那边的分成,按老规矩,三成现银,七成折换成他需要的军械粮草,务必尽快拨付,不能寒了前方将士的心。还有,送往邓都督、章夫将军处,以及朝中那几位大人处的‘孝敬’,都按不同的份额准备妥当了?”

“回将军,都已按事先商定的比例,分别封存,登记在册。给邓都督和章夫将军的,以黄金和珍玩为主;给新郑几位相公的,则换成了便于携带和兑换的成都钱庄银票和一些古玩玉器。只等将军示下,便可秘密送出。”

“很好。”尉驷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这笔生意,表面上做的是买卖人口的勾当,实则,是在平衡各方势力,打点各路神仙。罗琨伦,他是那把为我们开山辟野、沾满血腥的刀;我们,是这把秤,衡量轻重,分配利益;那些太监,是出钱的买家,也是宫内压力的传导者;而邓都督、章将军,乃至朝廷中枢那些若隐若现的大人物,他们,才是这盘棋局背后真正的庄家,是坐地分赃的受益者。只有把方方面面都打点舒服了,喂饱了,这沱江东岸广袤的土地,以及土地上那些‘不听话’的蛮夷,才能变成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将人命和道德彻底物化的残酷。

账房先生垂首静立,不敢多言。

尉驷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雨似乎更密了一些,天色也更加阴沉。但市场内的喧嚣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新一批奴隶的抵达和太监们更加焦灼的争夺而达到了新的高潮。木栅栏内,新来的奴隶们惊恐地环视着这个如同炼狱般的地方,绝望的哭泣与麻木的沉默交织。牙人们的声音更加高亢,挥舞的手臂更加有力。太监们则围聚在管事身边,指指点点,脸上的表情或急切,或不满,或志在必得。

在这片由欲望、权力、金钱与鲜血交织而成的泥沼中,尉驷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静静地俯瞰着一切。他看到了罗琨伦捕奴队扬起的烟尘,看到了王庄太监们鼓胀的钱袋,看到了邓都督、章将军案头即将呈上的厚礼,也看到了朝中相公们满意的笑容。他更看到了,在这片阴霾的天空下,在这泥泞的土地上,一条由无数巴人、僰人的白骨与血泪铺就的、通往他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集团权力与财富巅峰的道路,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宽阔。

窗外的声浪——雨水的淅沥、人类的吵闹、牲畜的嘶鸣、皮鞭的脆响、锁链的拖沓……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在这初春时节沱江畔的码头上空久久回荡,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时代最深刻、也最残忍的真相:野心如何吞噬怜悯,利益如何践踏尊严,以及在这权力的游戏之下,个体命运如何渺小如尘,随风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