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称王争霸:巴蜀征伐二十七(2/2)
夜色更深,但营地并未恢复平静。在姬屯的亲自部署下,各项准备工作连夜展开。军需官被召集起来,清点所有可用于垦荒的工具——战斧、砍刀、甚至部分损坏的长矛戈戟,都被集中起来,准备改造。辎重营灯火通明,临时赶制着简陋的耒耜。天道教徒们也穿梭其间,他们将收集来的为数不多的正规农具和种子进行分类,并与军官们沟通明日垦荒的具体区域划分。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撕破东方的天际,将长江江面染成一片金红时,一幅奇特的、前所未有的景象,在绵溪河口这片广袤的小平原上浩浩荡荡地展开了。
数以千计的精锐鲁国武卒,脱下了象征身份与荣耀的沉重甲胄,换上了轻便的葛布或麻衣。他们按照事先划定的区域,以百人队为单位,如同投入一场新的战斗,呐喊着冲向了沉睡的荒原。
“嘿——呦——!”
粗犷有力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取代了战场上的冲锋呐喊。身材魁梧的力士们,挥舞着军中用来砍伐拒马、清除障碍的巨大战斧和砍刀,奋力劈砍着丛生的荆棘和残留的灌木、树根。刀刃与坚韧的木质碰撞,发出“梆梆”的闷响,木屑纷飞。另一些士兵则使用着临时赶制的粗糙耒耜,或者干脆就用佩剑挖掘着板结的土地。铁器插入泥土的声音“噗噗”作响,沉睡多年的黑土被翻掘出来,暴露在初春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芬芳。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古铜色的脊背在日光下油亮发光。泥土沾染了裤腿、手臂甚至面颊,但他们似乎浑然不觉。一种不同于战场杀伐的、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在这片土地上汹涌澎湃。长江不息的涛声、春风掠过原野的呼啸,与这震天的劳动号子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雄浑壮阔的垦荒交响。
张陵和他的徒弟们,如他们承诺的那样,穿梭于这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中。他们并未袖手旁观,时而会亲自下场示范如何更省力地使用农具,如何辨别不同的土壤。更重要的,他们趁着士兵们短暂的休息间隙,聚拢起人群,用平和而清晰的声音,讲解着天道教的基本教义。
一名年轻道士坐在田埂上,周围围坐着几十名满身汗水的士兵:“…夫天道昭昭,运行日月。昊天上帝,至高无上,主宰万物。吾辈生于天地间,当顺应天道,诚实劳动,创造功业…”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能传入每个人耳中。
另一处,张陵亲自站在一个刚清理完树根的大土坑旁,对几名刚刚歇手的军官说道:“…此间劳作,汗滴入土,亦是修行。上帝非只喜祭坛烟火,更喜见子民亲手开创之美好世间。今日之苦累,乃是他日福报之根基…”
他的话语,结合着实实在在的劳动体验,悄然在这些来自异乡的士兵心中播撒着种子。一些原本对放下武器有所不满的士兵,在疲惫和聆听中,似乎也渐渐找到了一种新的、平和的寄托。
姬屯本人也并未安坐中军大帐。他同样换上了一身简便的戎服,时常出现在垦荒现场最艰苦、进度最慢的地段。他会仔细查看开垦的深度,询问遇到的困难,甚至亲自挽起袖子,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犁柄,在几名士兵的牵引下,奋力前行。新翻的泥土在犁铧下如同波浪般向两侧翻开,形成笔直的垄沟。
“公子,小心!”一名亲兵看到他额头沁出的汗珠,忍不住上前。
姬屯摆手制止,朗声笑道:“无妨!此乃为上帝耕耘,心中畅快,何累之有?”他的举动,极大地激励了士卒们的劳动热情。连主将都亲自扶犁,谁还有怨言?
而在后勤方面,宋毋忌则展现了他卓越的组织能力。他指挥着天道教徒们,在营地与垦荒区之间建立了数个临时的供水点,用巨大的木桶盛满了解渴的凉茶和清水。数十口大灶日夜不熄,蒸煮着足以供应数万人的饭食。虽然菜肴简单,多是些就地采集的野菜与军粮混合熬煮的糊糊,但管饱管够。他还亲自带着几个老成弟子,在道观前的空地上,仔细筛选、浸泡着宝贵的稻种,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准备一场神圣的仪式。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满大地时,劳动的人们才拖着疲惫不堪却异常充实的身躯返回营地。仅仅两三日的功夫,在这支“特殊劳动大军”近乎疯狂的努力下,大片大片的荒地已然彻底改换了容颜。原本荆棘丛生、杂草遍地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阡陌纵横、田垄齐整的沃土。虽然土地尚且粗糙,许多草根未能除尽,但已具备了播种的条件。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醉人芬芳,混合着数万人挥洒出的汗水的咸腥气息,形成一种奇特而充满生命力的味道,宣告着一种崭新的开始。
就在这片新垦之地等待着最后一道工序——播种时,春雨,这春天最珍贵的馈赠,适时地、淅淅沥沥地降临了。雨丝如烟如雾,轻柔地洒落,润泽着这片刚刚被无数汗水浸润的土地。雨水冲刷着士兵们身上的泥污,也滋润着他们因劳作而略显焦躁的心田。站在道观前的廊檐下,望着眼前这片在雨幕中愈发显得黑亮、肥沃的田野,姬屯与宋毋忌并肩而立。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远处的长江和开垦出的田畴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中,恍若一幅水墨丹青。
“好雨知时节啊。”宋毋忌望着天边连绵的雨云,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欣慰与一丝如释重负,“看来,播种的时机,已经到了。上帝终究是眷顾此地的。”
姬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则穿透雨幕,投向了更东方那更为迷茫的天际,那里,是泸州的方向。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让他刚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深沉。
“是啊,播种……”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与这雨声融为了一体,“无论是这救命的稻种,还是……信仰的种子。”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宋毋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待此间事了,粮种入土,我军补给亦当有消息。届时,刀兵重整,便是兵发泸州之时。”
宋毋忌抚须微笑,不再多言。
春雨无声,却滋养着天地万物。在这片由军队的武力与宗教的信仰共同开垦、又得到自然甘霖滋润的土地上,生存的迫切需求与精神的超越寄托,如同那些即将破土而出的稻苗,在这初春的川南,艰难而又顽强地、不可阻挡地扎根、生长。这不仅仅是一场春耕,更是一场关于征服、教化与未来的宏大序幕,正随着这绵绵春雨,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