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称王争霸:巴蜀征伐二十三(2/2)

而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有一个特殊的机构,格外引人注目,它甚至可说是姬屯心血与野心的结晶——那便是由他亲自创办并领导的“随军学堂”。

此刻,夷宾港的码头上,人声鼎沸,桅杆如林,帆影几乎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空。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在岸边,挤满了水道。其中有从巴蜀各地征调来的货船、客舟,吃水颇深,满载着粮秣、草料、营帐、铁砧、药材等各类军需辎重;也有经过工匠精心改造、加装了防护木板甚至蒙皮铁钉的小型战船,它们护卫在侧,船楼上隐约可见持弓挎箭的哨兵。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江水特有的腥湿气、新伐木材的清香、桐油与沥青的刺鼻、士兵身上皮革与铁器摩擦后产生的味道,以及无数人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水、期待与隐约不安的气息。这是一种大战前夕特有的、在强制秩序下压抑着的紧张与兴奋。

在码头相对僻静的一角,一群年纪明显较轻、装束也与普通士兵略有不同的人,正秩序井然地登上一艘较为宽大、明显经过特殊布置的楼船。这艘船比周围的运输船要高出一截,船体也更显坚固,甲板上方竟有两层舱室,看起来不像纯粹的兵船,倒似一艘移动的府邸。他们,便是“随军学堂”的第二期学员。

这些学员,成分颇为复杂,堪称姬屯麾下一个小小的缩影:有像姬泰梅一样,早期便追随姬屯起于微末、立下战功后被选拔出来,进行系统培养的年轻军官;有从鲁国本土不远千里、慕名投奔而来的士人子弟,他们带着家族的期望和个人的抱负,希望在这乱世中觅得晋身之阶;甚至还有一些在征服蜀地过程中表现出色、被甄别考察后确认愿意效忠的蜀地降人中的聪慧者。他们穿着统一的青色棉布劲装,虽不着铁甲,但腰佩制式短刃,精神饱满,眼神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面对未知的谨慎。

“快看,那就是‘学堂船’!”队列中,一个约莫十七八岁、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青年,低声对身旁同伴说道,语气中难掩兴奋。他叫李延,来自鲁国一个没落的士族家庭。

他身旁那位同伴,年纪稍长,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便是行伍出身,名叫刘毅。他瞥了一眼那楼船,沉稳地点点头:“嗯,听说大将军亲自在这船上授课。泰梅兄当年就是从第一期学堂出来后,直接被委以重任,独领一联队的。”

“是啊,”李延眼中闪着光,“真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姬联队长那样,为大将军前驱,建功立业!”

赵毅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先学好本事。大将军说过,战场上光有勇力不行,还得有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们口中的姬泰梅,本人正是这套培养体系最成功的受益者和活生生的榜样。他原本只是姬屯身边一名机灵勤快的小厮,随着姬屯麾下鲁武卒的规模如同滚雪球般不断扩大,实力日益增强,从鲁国本土乃至中原各地前来投奔的亲友故旧、豪杰之士越来越多。势力扩张带来了活力,也带来了内部错综复杂的派系和平衡难题。为了既能有效吸纳这些新血,又能确保军队最根本的忠诚与战斗力,姬屯审时度势,将早期跟随自己、知根知底且经过战火初步考验的身边人,如姬泰梅等,果断派往基层联队担任军官。这既迅速补充了基层指挥人才的严重不足,也为这些年轻人提供了绝佳的实战锻炼、增长才干的平台。

然而,姬屯的深谋远虑,绝不止于此。他深知,乱世之中,仅凭经验、勇力乃至乡党情谊,或许可以打造出一支能打顺风仗的部队,但绝不足以锻造出一支真正的、拥有灵魂和韧性的强军,更不足以支撑他内心那尚未对人言、却日益清晰的宏图抱负。他需要的是体系化的人才,是能理解并执行他战略意图的骨干。于是,他在中军设立了这所“随军学堂”,利用作战间隙、部队休整的宝贵时间,亲自授课,并不惜重金延揽一些有真才实学、甚至在某些领域堪称怪才的文士、谋士,乃至精通工匠技艺、算学水利之人担任教习。讲授的内容,包罗万象,远不止于兵法谋略、阵型变化、兵器操练,还广泛涉及地理天文、吏治管理、乃至简单的工程营造和算术知识。他要培养的,不仅仅是能冲锋陷阵的勇将,更是未来能够治理地方、独当一面的军政全才。这所学堂,便是他的人才摇篮,也是他未来事业的基石。

此刻,这场宏大蓝图的核心人物——姬屯,正站在那艘作为“移动学堂”的楼船船头。他并未穿着显眼的铠甲,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深灰色斗篷,江风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的身形在武将中并不算特别魁梧彪悍,但站在那里,肩背挺直,如同岸边历经风浪冲刷而岿然不动的礁石,自有一股沉稳如山、渊渟岳峙的气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正在登船的学员们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这些面孔上,有渴望,有敬畏,也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他的眼神温和中带着审视,仿佛在检视着自己最珍贵的藏品。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码头,投向江面上那帆樯如林、舳舻千里的壮观景象,最终落向远处江岸之外,那在秋日薄雾中若隐若现、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他的成功,固然离不开鲁国故地那并不稳定、时断时续的后方支持,但更多是依靠这种不断从内部挖掘潜力、培养嫡系骨干、并试图融合吸收新附力量的、极具前瞻性的人才梯队建设。与成都方面韩王麾下大都督邓伯玉的沟通协调,更多是战略层面的呼应和关键资源(比如眼前这支庞大船队中的大部分船只)的争取与博弈。真正的核心力量,那三万九千如臂使指的鲁武卒,以及这所象征着未来的随军学堂,始终牢牢地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大将军,”一名身着青色儒衫、负责学堂日常管理的执事上前,躬身轻声请示,“学员一百二十人,已全部登船完毕,一应书卷、物资也已装载妥当。各护卫船只信号已确认,可否准时启航?”

姬屯收回远眺的目光,并未立刻回答。江风拂面,带来深秋的凉意。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聆听风中的讯息,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再等一炷香的时间,”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执事耳中,“传令各船,启航后务必保持预定队形,首尾相顾。江流看似平缓,水下多有暗礁漩涡,操舟之人需得万分谨慎,注意水势变化。另,多派了望哨,严密警戒两岸山林,不得有丝毫懈怠。告诉各位师团长,我们是在敌境行军,非是游山玩水。”

“谨遵大将军令!”执事神色一凛,深深一揖,转身快步下去传令。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如同沉睡巨龙的呼吸,次第在江面上响起,穿透喧嚣,传遍整个船队。沉重的铁锚在巨大绞盘“嘎吱嘎吱”的呻吟声中,被缓缓拉起,带起浑浊的江水。巨大的、补缀过的船帆在兵士们的号子声和桅杆的摩擦声中,艰难地升起,逐渐被江风鼓胀,绷紧如满月。

庞大的船队,开始缓缓移动,如同一条从沉睡中苏醒的巨龙,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不移地,离开了夷宾港的怀抱,驶入长江的主航道,向着东方,向着那片战云密布、未知而充满机遇的前路,破浪而行。

船队之中,既有装载着精锐前锋、随时准备登陆作战的快速兵船,也有运输着殿后部队和重型器械的平底漕船,而这艘承载着姬屯未来无限希望与野心的“学堂船”,则被严密护卫在船队的相对核心位置。它们,共同构成了鲁武卒这次意义深远的战略东进的中坚力量。江风更紧了,吹动着无数帆影,也吹动着船上每一颗不安而又充满期待的心。前方的路,正如这冬日江上的雾气,迷离难测,唯有脚下的江水,亘古不变地,向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