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绵竹血(2/2)

沈砚之忽然注意到,战场边缘的雪地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坑洞。老兵说,那是蜀军士兵挖的掩体,可大多数坑都很浅,最深的也只到膝盖。“不是不想挖深,是没力气。”他指着坑边的血迹,“有个南中夷人,被魏军的箭射穿了肩膀,还想往坑里爬,结果被马蹄踩断了脖子。他身上的藤甲,还是他爹留下来的,早就朽了。”

关南的祠堂里,供着块残破的木牌,上面写着“汉尚书仆射诸葛瞻之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几支半截的香,是附近百姓偷偷来烧的。“百姓念他是武侯的儿子,可士兵们不这么想。”老兵往香炉里添了把新香,“那天城破时,有个老兵喊‘若武侯在,何至于此’,结果被督战队斩了,血溅在这牌位上,擦了三年都没擦掉。”

祠堂的墙壁上,有人用炭笔写了首诗,字迹已经模糊:“绵竹关前雪,成都城里花。将军战死处,百姓哭谁家?”沈砚之认出,这是当时的庶民诗人王崇写的,他后来在《蜀书》里记载:“瞻虽忠烈,然无将略,统兵无方,致蜀亡”。可此刻站在这里,沈砚之才明白,所谓的“无将略”,不过是积弊已久的必然——当一个王朝连士兵的温饱都无法保证,再勇猛的将军也难挽狂澜。

离开绵竹关时,夕阳正把残雪染成血色。沈砚之回头望了眼那座孤零零的箭楼,忽然想起诸葛亮在《后出师表》里的“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可到了绵竹之战时,那些“忠志之士”早已在连年的征战中耗尽,剩下的,只是些被迫拿起武器的农夫、夷人,他们或许从未见过先帝,也不懂什么“汉祚永存”,只是想在乱世里活下去。

“先生,你说诸葛瞻临死前,在想什么?”苏临洲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

沈砚之望着远处的群山,那里曾是诸葛亮北伐的路线,如今却成了魏军入蜀的通道。“他或许在想,为什么父亲留下的江山,会变成这副模样。”

老兵忽然指着关前的大道,那里有辆独轮车正在雪地里艰难前行,车上插着面“汉”字旗,旗角已经破烂。“是个从成都来的书生,说要收集蜀军的尸骨,葬在武侯祠旁。”他抹了把眼角,“可哪有那么多尸骨?大多被野狗拖走了,只剩些箭镞、甲片,埋在这雪里。”

沈砚之忽然明白,绵竹关的血,从来不是孤立的。它是阆中田埂上失去的妻子,是南中藤林里被烧的藤甲,是成都市集上越来越重的秤砣,是士族门内越来越冷的茶汤——所有的裂痕,最终都在这里汇成了血河,淹没了蜀汉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