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中藤(2/2)

“先生看那片山。”沈砚之指向对岸的密林,“《南中志》说‘诸夷种落,其刚狠者,皆斩之’,可斩不尽的是怨恨。延熙十年,涪陵夷人叛乱,杀了都尉,抢了粮道,其实就是受不了每年的贡赋。”

他们沿着江岸前行,在一处坍塌的山壁下,发现了个被藤蔓掩盖的山洞。洞里堆着数十具骨架,膝盖和肋骨处都嵌着藤甲残片,手腕骨上还套着青铜镣铐。

“是被处死的藤甲兵。”岩木勒划着松明火把,火光映着洞壁上的刻痕,是些歪歪扭扭的彝文,“他们说‘宁做山中鬼,不做蜀地兵’。”

沈砚之数了数骨架,正好三十七具。他想起延熙十七年,姜维北伐时,曾从南中调了三千夷兵,回来的不足三成。这三十七具骨架,或许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

“南中就像蜀汉的钱袋子。”苏临洲走出山洞时,声音被江风撕得零碎,“可袋子勒太紧,终究会破。”

回程的路上,他们路过一个彝人村寨。土坯墙上画着奇怪的图腾,几个背着柴篓的妇人看见他们,立刻拉着孩子躲进屋里,关门声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刺耳。

“建兴年间,官差来征藤甲,总要抢些娃去当向导。”岩木勒叹了口气,“现在看见穿长衫的,都以为是来催贡的。”

沈砚之望着村寨上空的炊烟,忽然想起成都武侯祠里的《出师表》碑刻。那些“奖率三军,北定中原”的壮志,那些“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理想,在南中潮湿的空气里,似乎变了味道。

夜里宿在山神庙,沈砚之翻出从成都带来的《南中贡赋簿》,上面记载着从建兴三年到景耀五年的贡赋明细:金从每年三斤涨到十斤,漆从千斛涨到三千斛,藤甲从三百领涨到六百领。而对应的,是南中各郡的户数从建兴年间的三万,降到景耀年间的一万七千。

“损耗的不只是户数。”苏临洲用炭笔在地上画着,“是人心。当蜀汉把南中当成取之不尽的粮仓和兵源,就该想到,有一天这里会变成反噬的伤口。”

山神庙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响,岩木勒说那是山鬼在哭。沈砚之望着门外浓得化不开的瘴气,仿佛看见无数藤甲兵的影子在雾气里摇晃,他们的脚步沉重,拖曳着蜀汉最后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