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洛阳秋风:安乐公的醉梦与故老的余悲(2/2)

“天子?”刘禅自嘲地笑了,“我这个天子,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连武侯留下的家业都守不住,算什么天子?郤正,你不懂,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放在案上:“我累了,想歇歇了。”

看着刘禅踉跄着走进内殿的背影,郤正站在原地,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他想起成都城破那日,自己在狱中听到刘谌殉国的消息,曾以为陛下总会有几分血性;想起姜维在成都喋血,他隔着牢狱的铁窗,曾盼着能有奇迹发生;可如今,眼前的安乐公,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剩下对安稳的贪恋。

他忽然明白,蜀国的灭亡,或许从不是因为某一场战役的失败。当最后一个握着权柄的人,连“思念”都不敢承认时,这个王朝,就真的死透了。

几日后,郤正独自来到洛阳城外的邙山。这里埋葬着不少客死异乡的蜀人,有蜀汉的降臣,有被掳来的工匠,还有几个是姜维旧部,在成都喋血后,家人被迁到洛阳,不久便郁郁而终。

他在一座新坟前停下,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行小字:“蜀人某之墓”。这是他托人偷偷为姜维立的,棺木里只有一件从成都战场上捡来的、染血的旧战袍。

“姜将军,”郤正蹲下身,将带来的蜀地烈酒洒在坟前,“洛阳的风,比剑阁的冷。您在那边,还在想着北伐吗?”

风吹过邙山的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叹息。

他想起年轻时,曾在丞相府见过姜维。那时的姜维刚归汉不久,穿着素色的战袍,站在诸葛亮身边,眼神明亮,说起北伐的计划,滔滔不绝。诸葛亮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说:“伯约是汉家的千里驹。”

可这匹千里驹,最终却累死在了没有终点的路上。

“将军,您说,我们到底输在了哪里?”郤正喃喃自语,“是输在邓艾偷渡阴平?还是输在诸葛瞻失了绵竹?还是……输在陛下这颗‘安乐’的心?”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秋风卷起纸钱,飘向远方,像无数个未尽的魂魄,在洛阳的天空下盘旋。

不远处,几个蜀地来的老工匠正蹲在地上,用带来的蜀锦边角料,拼凑一面小小的“汉”字旗。他们的手指粗糙,动作迟缓,却异常认真。其中一个老工匠,是当年为诸葛亮打造连弩的匠人后代,他一边缝补,一边低声唱着蜀地的歌谣,调子悲伤,却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执拗。

郤正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成都锦官城的老木匠。当年姜维死后,是那位老木匠带头,凑钱为他买了一口薄棺,埋在城郊的乱葬岗。后来魏军追查,老木匠被打瘸了腿,却始终不肯说出埋棺的地方。

原来,总有人记得。

记得先帝草鞋里的草香,记得武侯羽扇上的风尘,记得姜维枪尖上的寒光,记得那些为“汉”字流过的血。

这些人,或许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兴复汉室”的大道理,却用最朴素的方式,守着心里那点滚烫的东西。他们不像刘禅那样,能决定一个王朝的命运,却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夕阳西下,将邙山染成一片血色。郤正站起身,对着姜维的无名坟,深深鞠了一躬。他知道,自己或许改变不了什么,甚至可能像这些老工匠一样,在洛阳的秋风里,慢慢老去,直至化为一抔黄土。

但他想守着。守着这点记忆,守着这点念想,守着那些在历史尘埃里,不该被忘记的名字。

因为他明白,一个王朝真正的灭亡,不是都城的陷落,不是帝王的投降,而是最后一个记得它的人,也选择了遗忘。

洛阳的秋风,还在吹着。吹过邙山的坟茔,吹过永安宫的廊檐,吹过那些蜀人聚居的街巷。风里,似乎还能听到遥远的蜀地,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极了那个叫“汉”的王朝,最后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