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蜀宫烬余:降幡之下的最后坚守(2/2)

“非也。”郤正挺直了脊梁,声音响彻宫门,“他们不是为陛下而战,是为‘汉’字而战!是为武侯在祁山洒下的血而战!是为先帝在白帝城的嘱托而战!”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句扶将军,随先帝入蜀,征战四十年,身上伤疤比军功章还多;那个年轻人,他祖父是南中平定战里的夷兵,当年受武侯恩惠,立誓世代忠汉……他们守的不是这座宫城,是心里的信念!”

邓艾的脸色沉了下来:“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妖言?”郤正笑了,笑得苍凉,“将军可去锦官城的市集看看,百姓虽不敢反抗,却在偷偷给昭烈庙、武侯祠烧香;将军可去城外的墓地看看,蜀军阵亡将士的坟前,总有百姓自发献上的酒食……这些,不是愚忠,是人心!”

“拖下去!斩了!”邓艾厉声喝道。

士兵们上前拖拽郤正,他却挣扎着回头,望着刘禅,字字泣血:“陛下!臣死不足惜!只盼陛下到了洛阳,莫要忘了,自己曾是汉家天子!莫要忘了,成都的宫墙上,曾挂过‘汉’字的旗帜!”

刀光闪过,郤正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禅站在台阶上,浑身颤抖,手里的银耳羹泼洒在地,滚烫的汤汁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看着郤正的血染红了宫门前的石板,看着邓艾冷漠的脸,看着黄皓吓得缩成一团的样子,心里某个一直被忽略的地方,忽然疼了起来。

他想起小时候,诸葛亮教他读《汉书》,读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时,他问:“相父,匈奴什么时候能灭?”诸葛亮摸着他的头说:“等陛下长大了,励精图治,或许就能看到了。”

他想起延熙年间,姜维北伐大胜归来,在朝堂上献俘,士兵们举着首级欢呼,他坐在龙椅上,也曾觉得热血沸腾。

他想起刘谌临死前的眼神,那样失望,那样悲愤。

原来,他不是天生懦弱,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安逸里,弄丢了血性;他不是不懂忠奸,只是在黄皓的谄媚里,懒得去分辩;他不是不爱蜀汉,只是把这份爱,埋在了享乐的欲望之下,直到失去,才懂得它的分量。

“邓将军,”刘禅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那些……反抗的士兵,能否让他们入土为安?”

邓艾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安乐公倒有闲心管这个。准了。”

刘禅慢慢走下台阶,走到句扶的尸体旁。老将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磨损的令牌,上面刻着“汉”字。他蹲下身,想掰开老将的手,却发现那手指僵硬如铁。

宫墙外,传来百姓的哭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唱那首古老的蜀地歌谣,只是调子悲伤,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快。

刘禅站起身,望向昭烈庙的方向。那里的香火,应该还在吧。武侯祠里的柏树,应该还绿着吧。那些为汉室而死的人,应该还在看着吧。

他忽然想,或许刘谌说得对,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比如尊严,比如信念,比如那面再也挂不起来的“汉”字旗。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邓艾带着士兵离开了,黄皓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陛下,我们回殿里吧,外面风大。”

刘禅没有动,只是望着宫墙上那片空荡荡的旗杆。那里,曾挂着蜀汉的国祚,挂着无数人的希望,如今,只剩下猎猎作响的风。

他知道,从他下令竖起降幡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彻底没了。不是宫殿,不是财富,不是王位,是人心深处那点名为“坚守”的星火。

而一个没有了星火的王朝,就算苟延残喘,也早已是真正的灭亡。

蜀宫的红梅,在风中簌簌落下,像一场迟来的哀悼。落在刘禅的素服上,落在冰冷的玉印上,落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石板上,无声无息,却又重逾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