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成都风动:朝堂暗影里的溃堤之蚁(2/2)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李譔想起延熙年间,姜维请旨北伐,朝堂上一片反对声。尚书令陈祗还算支持,可更多人说“姜维穷兵黩武,空耗国库”。那时成都的世家大族,早已把产业从军粮转为蜀锦、茶叶,他们在锦江边盖起了比皇宫还华丽的宅院,娶了吴地来的美人,早已忘了“汉贼不两立”的誓言。对他们而言,谁当皇帝都一样,只要能保住自家的田产商铺就行。

连百姓也是如此。年轻一代的蜀人,大多没见过战争,他们听着父辈讲诸葛亮北伐的故事,只当是遥远的传说。他们更关心今年的蜀锦能卖多少价钱,锦江的龙舟赛谁能夺冠。当邓艾的军队杀来时,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拿起武器保卫家园,而是想着“要不要逃去南中”“要不要藏些粮食”。

李譔慢慢松开手,奏稿上的字迹被汗渍晕开,变得模糊不清。他抬头望向宫墙深处,那丝竹声还在继续,婉转缠绵,像极了蜀地的温柔乡。可他知道,这温柔乡里,早已蛀空了蜀汉的根基。

诸葛亮当年在《出师表》里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原来不是警示,是预言。

“李大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李譔回头,看见廖化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鬓发全白,战袍上还沾着尘土,像是刚从军营赶来。“奏稿递进去了吗?”

李譔摇摇头,声音涩得像砂纸摩擦:“廖将军,陛下……在宴饮。”

廖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滚下两行浊泪:“先帝啊……武侯啊……你们看看这成都,看看这朝堂……老臣对不起你们啊!”他猛地用拐杖砸向地面,青石砖应声裂开一道缝,“想当年,我随先帝入蜀,那时的兵,见了敌人眼睛都红;那时的官,夜里还在灯下看地图;那时的百姓,把最后一口粮都捐给军队……可现在……”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咳得几乎喘不上气。

李譔扶住他,忽然听见宫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嘴里喊着:“陛下!不好了!邓艾的军队到北门了!”

丝竹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宫女太监的尖叫,是朝臣们慌乱的脚步声,是黄皓尖着嗓子喊“快关宫门”的声音。整个皇宫,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乱成一团。

廖化猛地站直身体,推开李譔的手,从腰间拔出那把陪伴他半生的环首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李大人,老臣去北门看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洪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就算只剩我一个人,也得让邓艾知道,蜀汉还有站着死的汉子!”

他一步步走向北门,背影佝偻却挺拔,像一截在狂风中不肯折断的枯木。

李譔站在原地,看着廖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看着宫墙内奔逃的人影,看着远处北门方向隐约升起的烟尘。他忽然明白,蜀国的灭亡,从来不是因为邓艾偷渡阴平,不是因为诸葛瞻战败,甚至不是因为黄皓弄权。

是因为,当安逸磨掉了血性,当私利盖过了家国,当“兴复汉室”变成一句空洞的口号,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厦,早就该塌了。

秋阳依旧照着成都,可那暖意,再也穿不透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芙蓉花瓣被风吹落,飘在积着尘土的街道上,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李譔慢慢蹲下身,捡起那卷被揉皱的奏稿,塞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或许,就像黄皓说的,降了便是。可他又想起诸葛亮在五丈原的最后一夜,帐外的士兵听到丞相还在低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站起身,朝着廖化消失的方向走去。脚步很慢,却很坚定。

他知道,自己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有些东西,总得有人记得。记得先帝的草鞋曾踏遍中原,记得武侯的羽扇曾挥退千军,记得那些为了“汉室”二字,埋骨在祁山、在绵竹、在无数战场的英魂。

成都的风,终于不再滞涩,卷着尘土和血腥味,呼啸而过。这风里,藏着一个王朝最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