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故纸堆里的回响:蜀亡后的余思(2/2)

司马炎沉默了。他想起去年伐吴时,吴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说“吴主暴虐,早盼一统”。当年曹操取冀州,也是“百姓安堵,秋毫无犯”。看来,无论蜀、吴,灭亡的根由都一样——失去了百姓的支持,再坚固的江山,也会崩塌。

“你继续写吧。”司马炎拍了拍陈寿的肩膀,“要写得实,让后人知道,亡国不在兵少,在民心;不在君昏,在失政。”

司马炎走后,陈寿看着案上的竹简,忽然想起建兴十二年,诸葛亮病逝五丈原的消息传到成都,百姓们自发罢市三日,在街头设案祭拜,连南中的夷人都砍了自家的耕牛,朝着北方哭拜。那时的蜀汉,虽在战火中,人心却是齐的。

可短短二十九年,怎么就变成了“陛下降魏,百姓相庆”?他翻到炎兴元年的档案,记载着刘禅降魏后,成都百姓“担酒牵羊以迎魏师,曰‘不复有征役矣’”。这短短一句话,比任何分析都更刺骨。

夜幕降临时,陈寿还在灯下书写。他写下刘备入蜀时的“与民约法三章”,写下诸葛亮的“科教严明,赏罚必信”,也写下黄皓的“专权乱政,贿赂公行”,写下谯周的“《仇国论》惑众,劝主降魏”。

写到姜维时,他犹豫了。是写“维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还是写“维好战无功,国败家亡”?他想起老将军最后那封血书,想起成都城门上悬挂的首级,忽然明白了——姜维的错,不在于北伐,而在于他没看清,支撑北伐的民心,早已被连年征战耗尽。

“姜维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他写下这句话,却在后面补了一句,“然国亡主辱,维犹致死,冀以恢复,亦可谓忠矣。”

写完,他将竹简捆好,放在书箱里。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洒在档案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知道,这些故纸堆里的文字,不仅是历史,更是警示——民心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王朝兴衰,从来不是天命,而是人心。

几日后,陈寿去洛阳的蜀人会馆。那里聚集着从成都迁来的蜀汉旧臣,大多是本土士族,如今在魏国做着官,日子过得滋润。见了陈寿,有人笑着问:“承祚,《三国志》写完了?可得把咱们蜀地写得好点,别让魏人看扁了。”

陈寿看着他们,忽然想起谯周。这位当年力主降魏的大儒,如今在洛阳做了散骑常侍,每日与魏国公卿饮酒赋诗,早已忘了自己是蜀人。他忽然觉得,这些人,或许才是蜀汉灭亡的最后一块基石——当士大夫只知个人荣辱,不知家国存亡时,这个王朝,早就从内部烂透了。

“史书只记事实。”陈寿淡淡说了句,转身离去。

走出会馆时,洛阳的秋风正紧,吹得街边的槐树落了满地叶子。他看见几个蜀地来的孩童,正在追逐打闹,嘴里唱着魏人的童谣,早已忘了蜀地的乡音。

陈寿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历史的常态——旧的王朝逝去,新的王朝兴起,百姓们在安稳与战乱中轮回,只有那些故纸堆里的文字,还在低声诉说着曾经的兴衰。

他回到书房,提笔在《蜀书》的最后写道:“蜀地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然后主暗弱,黄皓乱政,姜维好战,士民离心,终致覆亡。呜呼!国之兴亡,在德不在险,信哉斯言!”

写完,他合上竹简,望着窗外的明月。月光越过洛阳的城墙,仿佛照向千里之外的蜀地。那里的百姓,或许正在田埂上劳作,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被征去打仗;那里的士族,或许正在庄园里宴饮,享受着九品中正制带来的特权。

只有成都城北的那座丞相祠堂,在风雨中独自矗立。祠堂里的香火,或许还在断断续续地燃着,像一个王朝最后的余温,在历史的尘埃里,静静等待着后来者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