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余波未平:蜀亡之后的历史回响与人性拷问(2/2)
最让人唏嘘的是那些隐匿民间的文人。前蜀汉太子洗马李密,蜀亡后闭门读书,晋武帝多次征召他入朝,他都以“祖母年高,无人奉养”为由推辞,写下那篇千古传诵的《陈情表》。文中“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的自谦,看似在贬低蜀汉,实则藏着难以言说的隐痛——他不愿为新朝效力,却又不能明说“忠汉”,只能用“孝”来对抗“忠”的拷问。
这些遗民的执念,像一粒粒埋在土里的种子,未必会发芽,却始终保持着生命力。他们或许无力改变历史,却用最朴素的方式守护着记忆:老农守护的是袍泽的忠魂,霍弋守护的是治下的百姓,李密守护的是内心的道义。陈寿在编写《蜀书》时,特意收录了许多这样的小人物故事,他说:“国可亡,史不可灭;人可逝,情不可绝。”
三、史书的评判:在“成败”之外的价值追问
洛阳的秘书监里,陈寿将《三国志·蜀书》的定稿呈给晋武帝司马炎。司马炎翻到《后主传》,看到“后主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惑阉竖则为昏暗之后”一句时,笑道:“你倒是敢说。”陈寿躬身道:“史书者,当述往事,思来者,不敢曲笔。”
可真正的“直笔”何其难。陈寿在写诸葛亮时,既赞他“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又忍不住提“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写姜维时,既叹他“心存汉室,而才兼于人”,又不得不记“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这种矛盾的笔触,藏着他对“成败”的深刻思考——难道功业未成,就不配被铭记?
东晋史学家习凿齿在《汉晋春秋》里,对陈寿的“犹豫”颇有微词。他将蜀汉视为“正统”,斥责曹魏“篡汉”,甚至认为“诸葛武侯之北伐,非为私计,乃为汉祚”。这种刻意拔高,其实是另一种偏见——当历史被当作“正统论”的工具,那些真实的挣扎与无奈,反而被遮蔽了。
真正的回响,往往在史书之外。唐代诗人杜甫在成都游武侯祠时,写下“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没有评判诸葛亮的功过,只抒发了对理想未竟的惋惜;南宋陆游在剑门关题诗“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借蜀地的山川,感慨命运的无常。他们看到的,不是“亡国之臣”的耻辱,而是人性中那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青羊宫的铜铃又响了,陈寿将《诸葛氏家传》放进袖中,转身向殿外走去。阳光穿过茂密的柏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蜀汉那短短四十三年的命运——有过辉煌,有过挣扎,最终归于沉寂,却在时光的长河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在成都太学听谯周讲《春秋》,老先生说:“历史从不是简单的‘成者为王败者寇’,它记着谁曾坚守,谁曾动摇,谁为了活下去放弃了尊严,谁为了尊严放弃了生命。这些选择,才是最该被记住的。”
风再次吹过,铜铃的声响越发清晰,仿佛在应和着这句话。蜀亡了,但那些关于忠诚与背叛、坚守与妥协、理想与现实的故事,还在历史的风里,一遍遍被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