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绵竹烬:最后的梁柱与崩塌的根基(2/2)

江油的陷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蜀汉的腹地激起恐慌的涟漪。消息传到绵竹关,诸葛瞻正召集将领们议事。这位三十七岁的卫将军,继承了父亲的儒雅,却缺少实战的历练。当参军黄崇(黄权之子)力劝他“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时,诸葛瞻却犹豫了——他担心分兵之后被邓艾各个击破,更怕后退会被成都指责为“畏敌怯战”。

犹豫之间,战机已然错失。邓艾的军队在江油得到补给后,迅速向绵竹推进。当两军在关前列阵时,诸葛瞻望着对面魏军旗帜上的“邓”字,忽然想起父亲在《后出师表》中写的“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拔出佩剑直指敌阵:“吾父子受国厚恩,今日当与绵竹共存亡!”

三、绵竹的最后一战:忠义的悲歌与绝望的开端

绵竹关前的战场,是一片开阔的河谷。诸葛瞻将军队分为左右两翼,自己亲率中军坐镇,其长子诸葛尚——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郎,主动请缨担任先锋。邓艾则派儿子邓忠攻左翼,师纂攻右翼,自己率主力接应。战斗打响时,蜀兵起初凭借士气奋勇冲杀,诸葛尚一杆银枪如梨花绽放,连挑魏军数员裨将,左翼阵地一度稳住了阵脚。

可胜利的天平很快便向魏军倾斜。邓艾的士兵多是经历过淮南之战的老兵,虽疲惫却军纪严明,反观蜀兵,除了少数禁军外,多是临时拼凑的郡县兵,缺乏协同作战的经验。当邓忠在左翼撕开一道缺口时,右翼的师纂立刻率军迂回,切断了蜀军的退路。诸葛瞻在中军看到阵脚松动,亲自挥剑督战,却被一支流矢射中左臂。

“将军退下!”亲兵们哭喊着要将他护往后营,诸葛瞻却推开他们,高声道:“今日便是我死战之所!”他想起父亲在五丈原病重时,仍强撑着处理军务,想起母亲临终前嘱咐“勿坠诸葛家门风”,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比伤口的疼痛更甚。他调转马头冲向魏军最密集的地方,手中的剑舞得如一团白光,直到体力不支坠马,被数柄长矛刺穿了胸膛。

诸葛尚在乱军中看到父亲落马,目眦欲裂,他放弃了突围的机会,策马冲入敌阵,杀了数十人后力竭战死。随军的尚书郎黄崇、羽林右部督李球等将官,也都在战斗中殉国。当暮色降临时,绵竹关的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关墙上的“汉”字大旗被魏军砍倒,换上了曹魏的旗号。

绵竹失守的消息传到成都,刘禅正在太极殿上与群臣商议对策。光禄大夫谯周力主投降:“陛下若降魏,仍可得封邑,保宗庙;若南奔南中,蛮夷反复,恐难久存;若东投东吴,不过从一君降另一君,何益之有?”侍中张绍(张飞之子)哭着反驳:“先帝百战创此基业,岂能一朝拱手让人?”可更多的大臣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们中的许多人,家人都在成都,早已没了战死的勇气。

刘禅望着阶下争论不休的群臣,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刘备把他抱在膝上,指着地图说“这是我们的家”;想起丞相诸葛亮教他读书时,严厉中带着期许的眼神;想起黄皓说“魏军来了也无妨,陛下照样能享乐”。这些记忆像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在绵竹关的方向——那里,诸葛瞻父子和数万将士的鲜血,正在染红蜀地的土壤。

景耀六年十一月,刘禅派张绍捧着降书,前往邓艾军中投降。当降书送出成都城门时,天空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落在蜀汉的宫墙上,悄无声息,却足以覆盖所有未尽的壮志与忠义的悲歌。

绵竹的灰烬尚未冷却,蜀汉的根基已彻底崩塌。这场灭亡,从来不是邓艾孤军深入的偶然,也不是刘禅一朝投降的仓促,而是四十年间朝堂分裂、防务废弛、民心渐失的必然。当后世史官在《三国志》中写下“蜀亡”二字时,笔尖划过的,不仅是一个政权的终结,更是一段从“兴复汉室”的理想,走向“偏安一隅”的现实,最终在安逸与内耗中耗尽所有力量的历史轨迹。而绵竹关前那片染血的土地,永远铭记着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忠魂,以及一个王朝在最后时刻,才真正显露的致命病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