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降幡之后:成都城里的余温与凉薄(2/2)
魏兵转过身,斜了他一眼,啐了一口:“什么你的我的?如今这成都城里的东西,都是大魏的!”说罢,扛起箱子扬长而去。
黄皓想上前理论,被一个魏兵推了个趔趄,摔在地上。他爬起来,捂着脸哭道:“陛下,他们太放肆了!”
刘禅看着空荡荡的侧殿,那些他珍藏的古玩、锦缎、珠宝,转瞬间就被洗劫一空。他忽然觉得好笑——自己为了保住性命和享乐而降,到头来,连这点享乐的物件都留不住。
“都散了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百姓的反应,比皇宫里更耐人寻味。
城北的铁匠铺里,老匠人赵五正在敲打一块熟铁。他爹当年跟着先帝打西川,断了一条腿,临死前把这铺子交给他,说“守着铺子,就像守着蜀汉的根”。如今魏兵在街上巡逻,他却照样开门营业,只是不再打兵器,只打些锄头镰刀。
“爹,魏兵都进城了,您还打这些干啥?”儿子赵小四蹲在地上,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睛。
赵五把烧红的铁块按在水里,“滋啦”一声冒起白烟:“锄头能种粮,镰刀能收麦。不管谁当皇帝,老百姓总得吃饭。蜀汉没了,但地还在,人还在,这就不算真的亡了。”
他的话传到隔壁的茶馆里,几个老茶客叹了口气。其中一个曾在丞相府当过差的老兵,抹了把眼泪:“当年丞相在时,街面上哪有这么乱?商户按时交税,士兵秋毫无犯,连南中的蛮子都服服帖帖。如今……唉。”
茶馆老板端上一壶热茶,插了句嘴:“别总说当年了。昨天我去给魏营送茶水,看见姜将军的旧部被捆着游街,一个个都挺着腰板,没一个哭的。有个小将还喊‘蜀汉虽亡,汉魂不灭’,听得人心头发烫。”
这话刚说完,就见几个魏兵走进来,拍着桌子要酒喝。老板赶紧笑脸相迎,老兵们却低下头,默默喝着茶,谁也没再说话。
最热闹的地方,要数城南的青楼。黄皓的几个心腹宦官,正搂着姑娘喝酒,嘴里嚷嚷着“换了主子,照样快活”。其中一个说:“当年跟着黄常侍,吃香的喝辣的,如今投了魏大人,照样有好日子过。”
旁边一个姑娘听不下去,泼了他一脸酒:“你们这些阉贼!蜀地百姓遭难,你们倒快活!忘了是谁把江油的守军调去修别院?忘了是谁扣了军饷?如今蜀汉亡了,你们的好日子也长不了!”
宦官被泼了酒,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却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人拦住了。那人穿着粗布衣服,脸上带着一道疤,正是当年被黄皓贬去南中挖矿的老兵。
“住手!”老兵的声音像洪钟,“你们这些蛀虫,还有脸在这儿享乐?姜将军在沓中饿着肚子打仗的时候,你们在干啥?江油关的士兵快饿死的时候,你们在干啥?”
他一把揪住那宦官的衣领,将他掼在地上:“老子当年在阴平看到魏兵,拼死跑回来报信,却被你们打了五十大板!如今城破了,你们倒想躲在这儿快活?我打死你这个卖国贼!”
老兵拳脚相加,周围的人竟没一个阻拦。那些刚才还寻欢作乐的宦官,此刻像丧家之犬,抱着头惨叫。姑娘们拍手叫好,连几个喝酒的魏兵都看得直乐,没人上前干涉——在他们眼里,这些蜀汉的败类,打了也白打。
夕阳西下,成都的街巷渐渐安静下来。魏营的号角声远远传来,带着胜利者的傲慢。显耀宫里,刘禅躺在空荡荡的龙床上,盖着一床粗布被子,睡不着。他想起小时候,丞相给他讲“高帝斩蛇起义”的故事,说“汉家天下,是靠血性拼出来的”。那时他听不懂,现在好像懂了,却太晚了。
远处,赵五的铁匠铺还亮着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老兵坐在茶馆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嘴里哼着当年丞相教的军歌:“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降幡虽已竖起,但成都城里,总有些东西是降不掉的。是铁匠铺里的火星,是老兵嘴里的军歌,是百姓骨子里那点不肯服软的韧劲。它们像余烬里的火种,或许燃不成燎原大火,却也没那么容易被寒风熄灭。
只是这火种,终究没能护住蜀汉的江山。就像一场盛大的宴席,主人昏聩,宾客贪腐,等到强盗破门而入时,才发现满桌的珍馐早就被自己人吃得精光,只剩下空碗冷碟,和一地狼藉。
夜渐深,寒意更浓了。只有那点余温,还在城郭的角落里,倔强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