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洛阳的酒盏:安乐公的醉意与历史的清算(2/2)

宴席散时,刘禅醉得走不稳路,被侍从扶着往外走。路过照壁时,他看见上面刻着“魏并天下”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像是用刀凿出来的。他忽然想起成都宫墙上的“汉祚绵长”,去年被魏军的投石机砸塌了一角,露出后面的黄土,和别处的墙没什么两样。

“陛下,”一个老侍从低声说,是当年跟着先主的旧人,“刚才郤大人被关进了大牢,要不要……”

刘禅挥了挥手,酒气喷在侍从脸上:“随他去。他记着的那些,我早就忘了。”

回到府邸,他躺在榻上,看着帐顶的葡萄纹刺绣——这是司马昭赏的,比蜀锦软和。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在地上画了道细线,像极了阴平道上的悬崖。

他想起邓艾闯进成都时,自己光着脚从后宫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米糕。邓艾看着他笑,说“陛下倒是自在”。他当时想,不自在又能怎样?诸葛瞻死了,姜维远在沓中,那些士族早就打开了城门,他这个皇帝,连块米糕都护不住。

后来听说姜维和钟会真的反了,在成都杀了不少魏兵,最后却被乱兵砍死。姜维的头被挂在城门上,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看谁。刘禅没去看,他正在府里学做魏国的胡饼,面揉得太硬,硌得牙疼。

“或许,姜维也该学学我。”他喃喃自语,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绣着洛阳的牡丹,比成都的芙蓉花更艳。

天快亮时,刘禅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个孩子,坐在丞相的膝头,看他批改奏疏。丞相问他:“阿斗,将来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他说:“想让蜀地的百姓,天天有肉吃。”丞相笑了,胡子蹭得他脖子痒。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他摸了摸,不知道是泪还是口水。窗外传来魏军操练的号角声,整齐划一,比蜀军的鼓点好听。他起身走到镜前,看着自己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那些被他“忘了”的,或许不是故国,而是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念想。

成都的百姓现在该有肉吃了吧?司马昭下了令,蜀中免徭役三年。那些士族的田产虽然没被抄没,却也得按魏律缴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盘剥。姜维没做到的,邓艾没做到的,他这个降君,倒歪打正着成全了。

“乐不思蜀……”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是啊,不思蜀了。”

镜子里的人,像个陌生人。没有龙袍,没有玉坠,只有一个捧着酒盏的老头,在洛阳的晨光里,喝着杯里的残酒。

历史的清算,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有人说他昏庸,有人说他懦弱,可谁又知道,当一个王朝的根基早已被蛀空,当士族的私心压垮了百姓的念想,当连“兴复汉室”都成了空洞的口号,他这杯醉意,或许是唯一能让蜀中百姓少流点血的方式。

洛阳的酒,终究是比成都的烈。醉了,就不用再看那些血痕,不用再听那些哭喊,不用再想“如果当初”。就像这被写进史书的“乐不思蜀”,后人笑他痴傻,可其中的滋味,只有酒杯知道。

夕阳西下时,刘禅又斟满一杯。远处传来报时的鼓声,三下,和成都的梆子声没什么不同。他举杯对着西南方向,那里是蜀地。

“干了这杯,都过去了。”

酒入喉,辛辣里带着一丝甜,像极了他那四十一年的皇帝生涯——苦的多,甜的少,最后都化作一场醉,醒了,就什么都不是了。而那个曾经叫“蜀汉”的王朝,也和他杯中的酒一样,喝完了,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