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信念崩塌:“兴复汉室”旗帜的褪色与正统性危机(2/2)

蜀汉的士人群体,曾是“兴复汉室”理想的坚定支持者,诸葛亮、蒋琬、费祎等核心大臣皆以“殉道者”自居,愿为理想付出一切。但到了后期,士人群体的价值取向逐渐从“殉道”转向“务实”,这种转变直接瓦解了蜀汉的精神防线。

早期蜀汉士人的“殉道精神”,在诸葛亮身上体现得最为典型。他“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为北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后出师表》中“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的表述,展现了不计成败的理想主义情怀。这种精神感染了大批士人,如张嶷“随姜维北伐,战死沙场,临终仍叹‘恨不能复见汉土’”;傅佥“守阳安关,力战而死,不为降虏”,他们的牺牲是对“汉室”信念的坚守。

但随着时间推移,士人群体的“务实”倾向日益明显。这首先源于对个人命运的考量——频繁的战争与政治的动荡,让士人意识到“殉道”的风险远超回报。益州士族李密在《陈情表》中自述“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其拒绝出仕蜀汉的理由虽是“供养祖母”,实则暗含对蜀汉政权稳定性的怀疑。更多士人选择“明哲保身”,如杜琼“闭门不出,不议朝政”,董允之子董宏“周旋于黄皓与诸葛瞻之间,以求自保”,这种“务实”本质上是对理想的放弃。

对“家族利益”的重视,也促使士人转向“务实”。蜀汉后期,无论是荆州派还是益州派,士人的首要目标都是“保全宗族”而非“兴复汉室”。诸葛瞻作为诸葛亮之子,其反对姜维北伐的重要原因是“恐北伐失利危及诸葛氏地位”;谯周力主降魏,则是为了“保全益州士族的田宅与爵位”。当家族利益凌驾于国家理想之上,士人群体便失去了凝聚力,甚至会为了私利而牺牲政权利益——邓艾兵临成都时,益州士族“多遣子弟私见艾,献城邑图籍”,正是这种“务实”的极端表现。

士人群体的价值转向,在思想领域体现为“谶纬之学”的盛行与“正统论”的消解。黄皓等人为迎合后主,编造“祥瑞”之说,称“成都有黄龙现,当为中兴之兆”;而谯周则借“天文历法”论证“魏当代汉”,其《仇国论》中“因余之国小,而肇建之国大,大小不敌,强弱有殊”的论述,实则是在否定蜀汉与曹魏对抗的合理性。当士人不再相信“兴复汉室”的正义性,这个政权的精神根基便彻底崩塌了。

四、民众认同的丧失:从“思汉”到“厌汉”的心理逆转

普通民众对蜀汉政权的认同,是“兴复汉室”旗帜能否立足的最终土壤。蜀汉初期,民众因“苦曹操暴虐”而“思汉心切”,对刘备集团抱有“仁政”的期待;但到了后期,持续的战争与沉重的赋役,让民众的心理从“思汉”逆转为“厌汉”,这种转变成为压垮蜀汉的最后一根精神稻草。

刘备入蜀时,曾以“除残去秽”为号召,益州民众“以为复见汉官威仪”,对其抱有极高期待。诸葛亮治蜀时虽“刑法峻急”,但“赏罚分明”,且能“以身作则”,民众虽有负担,却仍相信“丞相所为,皆为汉室中兴”。建兴三年(公元225年)南中叛乱,民众“多助蜀军,为向导”,正是这种认同的体现。

但姜维时期的频繁战争,彻底摧毁了民众的信任。“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的全民动员,让普通家庭“父子相离,夫妇失散”;“十税一”的田租与“岁缴锦绮”的苛政,使得民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据《三国志·后主传》注引《蜀记》记载,景耀年间,益州流传着“宁为魏民,不做蜀虏”的民谣,这直白地反映了民众对蜀汉政权的排斥——他们不在乎“汉室正统”,只在乎能否活下去。

民众的“厌汉”心理,在曹魏伐蜀时转化为对敌军的“欢迎”。邓艾偷渡阴平后,沿途“百姓持牛酒迎魏军”,甚至“为向导,指蜀军布防”;钟会大军进入汉中时,“民皆避入山谷,不与蜀军合作”。这种看似“背叛”的行为,实则是民众对蜀汉统治的无声反抗——当一个政权不能保障民众的基本生存,其“正统性”与“理想”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蜀汉的灭亡,从精神层面看,是“兴复汉室”信念崩塌的结果。当“正统性”叙事失去说服力,“中兴”理想沦为空谈,士民从“殉道”转向“务实”,民众从“思汉”变为“厌汉”,这个政权便失去了存在的精神依据。正如谯周在劝降时所言:“民有菜色,士无斗志,纵有坚城,何以为守?”精神的崩塌,比城池的失守更致命——它让抵抗失去意义,让投降成为必然。这段历史深刻揭示:任何政权的存续,都离不开精神信念的支撑;当理想被现实消磨,当信念让位于利益,其覆灭便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