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人心之散:蜀汉社会共识的瓦解与统治根基的崩塌(2/2)

蜀汉政权的建立,依托于“兴复汉室”的理想主义叙事。刘备以“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诸葛亮以“鞠躬尽瘁”的姿态,将不同群体凝聚在这面旗帜下。但到后期,这面旗帜因“目标遥不可及”“统治者言行不一”而褪色,社会失去了共同的精神纽带,最终陷入“一盘散沙”的状态。

“北伐的意义丧失”让理想沦为空谈。诸葛亮北伐时,虽“屡败屡战”,却能以“汉贼不两立”的信念激励人心;而姜维的北伐,则因“频繁无度”“毫无成效”被视为“穷兵黩武”。延熙十九年(公元256年)段谷之战,蜀军损失惨重,陇西民谣唱道:“陇上壮士有陈安,披甲带刀据西山;蜀兵来,败还走,何需苦杀我民命!”这种对北伐的嘲讽,标志着“兴复汉室”已失去社会认同——当民众觉得“理想”只是统治者的借口,便不会再为之牺牲。

“统治者的虚伪”摧毁了道德权威。刘备、诸葛亮虽有政治算计,却能“以身作则”(刘备“携民渡江”,诸葛亮“鞠躬尽瘁”),维系着“道德楷模”的形象;而后主刘禅“宠信宦官”“沉湎酒色”,诸葛瞻“空有其父之名,无其实绩”,这种“言行不一”让民众对“汉室正统”的叙事产生怀疑。当谯周在《仇国论》中质问“因余之国(蜀汉)的君主,是否真能代表天命”时,无人能有力反驳,可见社会的精神信仰已崩塌。

“实用主义的盛行”取代了理想追求。蜀汉后期,无论是士族还是民众,都陷入“功利主义”的算计:益州士族“只求家族存续,不问政权归属”,普通百姓“只求安稳度日,不管汉魏正统”。当邓艾兵临成都,朝堂争论的核心不是“如何抵抗”,而是“投降与逃亡哪个更有利”;当刘禅决定投降,百姓“无有哭者,反有庆者”。这种“去理想化”的社会心态,让蜀汉失去了“危亡时刻凝聚人心”的精神力量。

对比曹魏“务实求稳”的社会共识,蜀汉的“理想失落”更显致命。曹魏虽无“兴复汉室”的高调,却通过“休养生息”“九品中正制”等政策,让中原士族与民众获得实际利益,形成“支持现有秩序”的共识;而蜀汉的“理想”因无法转化为民生改善,最终被社会抛弃。当一个政权的“精神旗帜”倒了,其统治便成了“无魂之躯”,难以抵挡任何风浪。

四、“集体无意识的崩溃”:社会解体的终极表现

蜀汉社会共识的瓦解,最终表现为“集体无意识”的崩溃——即整个社会失去了“我们是蜀汉子民”的身份认同,也失去了“为蜀汉存续而奋斗”的基本动力。这种崩溃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四十年矛盾积累的总爆发,它让蜀汉的灭亡成为“无人惋惜的必然”。

“士族的背弃”是社会解体的风向标。益州士族作为社会的“精英阶层”,其态度直接决定社会走向。从张裔“虽仕蜀却心向本土”,到谯周“公开劝降”,再到文立(巴西人)“入晋后为益州争取利益”,益州士族始终将“本土利益”置于“蜀汉认同”之上。当邓艾军队进入成都,益州士族“争相献城”,甚至“为魏军提供粮草”,这种“背弃”标志着蜀汉已失去精英阶层的支持。

“知识阶层的沉默”加剧了社会涣散。蜀汉的太学与文人集团,曾是“兴复汉室”叙事的传播者,但到后期,他们要么“迎合权贵”(如陈寿被迫为黄皓党羽作传),要么“明哲保身”(如郤正“静默少言,不涉政事”),要么“公开质疑”(如谯周着《仇国论》)。知识阶层的“失语”,让蜀汉失去了“文化认同”的载体,社会失去了共同的价值判断标准。

“普通民众的漠然”是最彻底的否定。当魏军进入成都,百姓们“照常生活,无有反抗”,甚至“围观投降仪式”。这种“漠然”比“反抗”更可怕——它意味着民众已不将蜀汉的灭亡视为“自己的灾难”。对他们而言,“改朝换代”不过是“换一群人收税”,只要能活下去,谁来统治都一样。这种“原子化”的社会状态,让蜀汉彻底失去了“群众基础”。

即便是“荆州集团的残余”,也失去了战斗意志。诸葛瞻、董厥等荆州籍官员,虽有“抵抗”之名,却无“必死之心”:诸葛瞻在绵竹“仓促出战,不知兵法”,董厥在朝堂“默不敢言,听任投降”。他们的“无力”,不仅是能力问题,更是“认同危机”的体现——当“兴复汉室”的目标破灭,当益州已无他们的立足之地,连“外来者”也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理由。

蜀汉灭亡后,陈寿在《三国志·蜀书》中总结:“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这种“君臣之道陵替”的背后,是整个社会共识的崩塌。从刘备入蜀时的“合纵连横”,到诸葛亮时期的“强压融合”,再到后期的“分崩离析”,蜀汉始终未能解决“谁是我们”“我们为了什么”的根本问题。当一个政权无法构建超越地域、阶级、身份的社会共识,其灭亡便只是时间问题,而这种灭亡,往往比外部征服更彻底——它意味着这个政权从“精神到实体”的全面消失。

成都城破的那个冬日,没有火光冲天的抵抗,没有痛哭流涕的送别,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种平静告诉我们:一个政权的真正灭亡,不是都城被攻破,不是皇帝投降,而是当它的子民不再认为“这是我们的国家”时,它就已经死了。蜀汉的教训在于:任何政权的稳固,都离不开社会共识的支撑,而这种共识,既需要利益的共享,也需要精神的共鸣,更需要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信任与认同。当这些都消失了,再坚固的城池、再精锐的军队,也挡不住历史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