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才路之殇：蜀汉后期人才凋零与制度性困局（2/2）
黄皓对军事人才的打压尤为致命。姜维作为蜀汉后期唯一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因“屡谏后主远离黄皓”而遭忌恨。黄皓多次在刘禅面前诋毁姜维，称其“北伐空耗国力，有异志”，甚至暗中策划以阎宇（南郡）取代姜维。为避祸，姜维不得不“自请出屯沓中”，远离中枢。这种“有功者遭贬，谄媚者升迁”的氛围，使得军中将领人心惶惶：廖化（襄阳）因“不愿依附黄皓”，虽战功卓着却始终未能封侯；张翼（犍为）因“直言劝谏”，被调任无实权的“镇南大将军”。当军事人才的上升通道被宦官堵塞，军队的战斗力便会急剧下降——阳安关守将蒋舒（荆州人）因“久不升迁，心怀不满”而投降魏军，直接导致汉中失守，这正是人才机制崩溃的标志性事件。
文官体系中，黄皓的专权则导致“劣币驱逐良币”。原本有能力的官员，若不愿依附黄皓，便会被排挤外放：如罗宪（襄阳）因“拒与黄皓交往”，被贬为巴东太守，远离成都；陈寿（巴西）因“父丧期间患病，使婢调药”被黄皓党羽弹劾，长期不得升迁。而依附黄皓的官员，即便平庸无能也能平步青云：如陈祗（汝南）因“与黄皓勾结，共掌朝政”，从侍中直升尚书令；阎宇因“谄事黄皓”，竟被委以“镇军大将军”的重任，却在曹魏伐蜀时“不战而逃”。这种“逆淘汰”机制，使得蜀汉后期的文官集团整体腐化，失去了治理国家的基本能力。
更深远的影响是，黄皓专权摧毁了人才培养的“传帮带”传统。诸葛亮时期，蒋琬、费祎等重臣常亲自教导后辈，如诸葛亮曾带姜维“参与军机，传授兵法”；而黄皓专权后，官员晋升全凭“关系”，而非能力与资历，导致年轻人才失去成长的榜样与机会。蜀汉灭亡时，朝中四十岁以下的官员中，竟无一人能胜任重要职务，这种“人才断代”正是黄皓专权对人才培养体系的毁灭性打击。
当一个政权的人才上升通道被私利与阴谋堵塞，当有能力者被排挤、无德无能者却身居高位，其统治的合法性便会彻底丧失。炎兴元年（公元263年），当邓艾兵临成都时，蜀汉的官员们或“降”或“逃”，几乎无人愿为这个政权殉节，这并非他们天生懦弱，而是这个政权早已不值得他们守护——毕竟，连基本的公平与正义都无法保障的地方，何来忠诚可言？
四、“蜀中无大将”的真相：人才生态的全面崩溃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这句俗语，虽出自后世，却精准概括了蜀汉后期的人才困境。但历史的真相是，益州并非没有人才，而是蜀汉的人才生态遭到了全面破坏，使得潜在的人才要么被压制，要么被埋没，要么选择“用脚投票”，投向曹魏阵营。
益州本土从不缺乏精英。东汉时期，益州便是文化发达之地，犍为郡的扬雄、广汉郡的董扶都是全国闻名的学者；三国时期，巴西郡的王平、马忠，蜀郡的张裔、杨洪，都是能力出众的人才。但在蜀汉的人才政策下，这些本土精英大多难以施展才华：王平虽在街亭之战中立功，却因“目不知书”（出身行伍）始终未能进入核心军层；马忠虽平定南中叛乱，却因“非荆州系”被限制在地方任职；张裔虽被诸葛亮称为“楚之良才”，却因“益州人”的身份，在丞相府中仅任长史（辅助性职务）。这种对本土人才的系统性压制，使得益州的人才资源被严重浪费。
更令人痛心的是，部分益州人才因不满蜀汉统治，选择投奔曹魏。如巴郡人甘宁（后归吴）、广汉人权翼（归魏），都在他国成就功业。曹魏灭蜀后，司马昭曾问蜀汉旧臣樊建：“蜀中有何良才？”樊建回答：“若使张裔、杨洪等尽其才，蜀未必亡。”这并非虚言——张裔在诸葛亮北伐时曾提出“屯田渭滨，持久对峙”的策略，却未被采纳；杨洪在刘备入蜀时曾建议“速攻成都，以防刘璋死守”，被证明极具远见。当一个政权留不住本土人才，其根基便已松动。
人才生态的崩溃，还体现在“人才评价体系”的失效。诸葛亮时期虽严格，却能“赏罚分明”：王平因功从牙门将升为讨寇将军，马谡因过被斩，即便诸葛亮“为之流涕”也不徇私。而到后期，评价体系完全被权力扭曲：黄皓的党羽陈祗“无尺寸之功”却被封为“镇军将军”，而姜维“十一次北伐，累有战功”却被斥责为“穷兵黩武”。这种“功过颠倒”的评价，彻底摧毁了人才的奋斗动力——既然“干得好不如说得好，说得好不如关系好”，谁还愿意实心任事？
对比同时期的曹魏与孙吴，更能看清蜀汉人才生态的脆弱。曹魏通过“九品中正制”吸纳了中原士族，形成“人才辈出”的局面；孙吴虽有“江东本位”，却能重用周瑜（庐江）、鲁肃（临淮）等外来人才，形成“江东士族与外来精英共存”的格局。而蜀汉的“荆州本位”、“以吏为师”与宦官专权，共同构成了扼杀人才的“三重枷锁”，最终导致“蜀中无大将”的困境。
蜀汉灭亡的硝烟散尽后，陈寿在《三国志·蜀书》中感慨：“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而后主昏暗，贤愚不分，终致倾覆。”但在这“贤愚不分”的表象背后，是人才选拔制度的系统性失败——当一个政权不能打破地域偏见，不能包容创新精神，不能保障公平竞争，即便有再多“卧龙”“凤雏”，也终将在制度的枷锁下凋零。
成都城破之日，有老吏在废墟中找到诸葛亮当年手书的《出师表》，其中“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的字句，墨迹早已褪色，却仿佛一声穿越时空的叹息，道尽了一个政权因人才凋零而走向灭亡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