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余波回响:蜀汉遗民的命运与历史记忆的重塑(1/2)

炎兴元年(公元263年)的降旗插上成都城头,不仅终结了一个政权的生命,更将数十万蜀地军民抛入了历史的洪流。当刘禅的车驾缓缓驶向洛阳,当姜维的复国计划在成都的血泊中破灭,蜀汉的遗民们——无论是外来集团的后裔、益州本土士族,还是普通百姓——都不得不面对“改朝换代”的残酷现实。他们的命运选择、记忆重构与身份转换,不仅是蜀汉灭亡的直接余波,更折射出这场政权更迭对社会深层的影响。本章将透过遗民的视角,探寻蜀汉灭亡后蜀地社会的变迁,以及这段历史如何在记忆与遗忘中被重新书写。

一、权力交替中的生存选择:不同群体的命运分野

蜀汉灭亡后,曹魏(及后续的西晋)对蜀地采取“怀柔为主、压制为辅”的治理策略,而不同身份的蜀汉遗民,基于自身利益与立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生存选择,这些选择也决定了他们此后的命运轨迹。

外来集团后裔的“边缘化”与“本地化”。蜀汉的外来集团(荆襄籍、北方籍)在政权灭亡后面临艰难抉择:返回故乡(中原或荆州),或留在蜀地接受新政权统治。对于高层官员的后裔,如诸葛亮之子诸葛京、张飞之孙张遵(幸存者)等,曹魏采取“优容政策”——诸葛京被任命为郿县令,张遵被授予闲职,通过“授官安抚”消除潜在威胁。但这些人在西晋官场中始终处于边缘,“虽有官爵,不掌实权”(《晋书·诸葛京传》),难以重现父辈的荣光。更多中下层外来后裔,则因“故乡遥远、产业在蜀”选择留居,逐渐与益州本土社会融合。他们中的一部分通过联姻、经商融入本地士族网络,如荆州籍的马氏家族(马岱后裔)与蜀郡张氏通婚,成为“本土化的外来者”;另一部分则因失去政治特权,沦为普通平民,其“外来身份”在几代人后逐渐淡化。

益州本土士族的“主动适应”与“利益巩固”。对益州士族而言,蜀汉灭亡更像是“外来统治的终结”,他们迅速调整姿态,主动融入曹魏(西晋)治理体系。谯周因“劝降有功”被封为阳城亭侯,其子谯熙袭爵,家族地位远超蜀汉时期;张裔之子张毣被任命为广汉太守,继续掌控地方实权;郤正作为刘禅的侍从,随迁洛阳后“被赐爵关内侯,颇受晋武帝赏识”(《三国志·郤正传》)。这些士族通过“合作”换取了利益巩固:西晋延续了曹魏的“九品中正制”,益州士族凭借“乡党评议”的优势,垄断了地方选举权,“蜀郡、广汉、犍为三郡的中正官,皆为本土大姓担任”(《华阳国志·后贤志》)。他们甚至通过编纂地方志(如陈寿《三国志》、常璩《华阳国志》),塑造“益州士族辅佐新朝”的历史形象,将自己从“蜀汉的合作者”改写为“晋朝的奠基者”。

普通百姓的“被动接受”与“生活延续”。对蜀地百姓而言,改朝换代的直接影响是“赋税徭役的短暂减轻”——西晋初期为稳定统治,“减蜀地租税三成,罢除姜维时期的额外徭役”(《晋书·食货志》),这让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得到喘息。他们对政权更迭的态度更为务实:既不怀念蜀汉的“重赋”,也不主动依附曹魏的“新政”,只求“安稳度日”。成都平原的农民继续耕种土地,只是缴纳租税的对象从“汉”变为“晋”;蜀锦工匠仍在作坊劳作,产品从“蜀军物资”变为“晋朝商品”;南中夷族则利用政权交替的空隙,恢复了部分自主权益,“晋朝虽设南中校尉,却不得不依靠本地渠帅治理”(《三国志·李恢传》注引《晋中兴书》)。对普通百姓而言,“生存”始终是第一位的,政权的旗帜变化,远不及“能否吃饱穿暖”重要。

降将与士兵的“离散”与“重塑”。蜀汉的降军(约四万余人)被西晋编入军队,分散部署于关中、淮南等地,“姜维旧部多被迁至关中,防备鲜卑”(《晋书·武帝纪》)。这些士兵失去了“蜀军”的身份认同,在异乡军营中逐渐被同化,部分人因战功获得晋升,如原蜀汉牙门将句扶之子句安,在西晋灭吴之战中“累功至鹰扬将军”。但更多士兵因“蜀兵”身份受到歧视,“常被派往最前线,死亡率远高于中原士兵”(《晋书·刘颂传》)。他们的命运折射出“失败者”在新政权中的边缘地位——个体的价值被淹没在“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宏大叙事中。

不同群体的命运分野,本质上是“利益重新分配”的结果:外来集团因失去特权而边缘化,本土士族因主动合作而巩固利益,普通百姓则在政权交替中寻求生存空间。这种分化,也让“蜀汉遗民”的群体概念逐渐消解,取而代之的是“晋朝蜀地臣民”的新身份。

二、记忆重构中的历史书写:蜀汉形象的淡化与重塑

政权的更迭往往伴随着历史记忆的重构。西晋时期,蜀汉的历史形象在官方叙事、私人着述与民间传说中被不断重塑,其“兴复汉室”的理想主义色彩逐渐淡化,最终成为“偏安一隅、自取灭亡”的负面案例。

官方叙事的“贬抑化”与“合法化”。西晋作为曹魏的继承者,需要通过否定蜀汉的合法性来巩固自身统治。司马昭在灭蜀后发布的诏书中,称蜀汉“伪主刘禅,昏庸暴虐,姜维穷兵黩武,使蜀民遭殃”(《三国志·后主传》注引《晋起居注》),将灭蜀定义为“解救蜀民的义举”。晋武帝司马炎即位后,进一步将蜀汉定性为“僭伪政权”,规定“官方史书不得称蜀为‘汉’,必称‘蜀’或‘伪蜀’”(《晋书·职官志》)。这种官方叙事通过史书编纂(如王沈《魏书》)、诏书颁布、官员言论等渠道不断强化,使得“蜀汉非法”成为主流认知。更重要的是,西晋将诸葛亮塑造成“忠诚而不明时势”的悲剧人物,既肯定其“治政才能”,又批评其“北伐徒劳”,这种“有限肯定”的态度,既消解了蜀汉的正统性,又维持了“忠君”的伦理秩序。

私人着述的“矛盾性”与“选择性”。蜀地本土学者在书写蜀汉历史时,呈现出复杂而矛盾的态度。陈寿作为《三国志》的作者,曾仕蜀汉,其叙事既包含对诸葛亮“科教严明”的肯定,也有对刘禅“昏庸”的批评,更将姜维北伐称为“玩众黩旅,明断不周”(《三国志·姜维传》)。这种“褒贬交织”的写法,既是对历史的客观记录,也暗含“迎合晋朝官方”的考量——通过承认蜀汉的缺陷,证明西晋统一的合理性。常璩的《华阳国志》则更侧重益州本土视角,将蜀汉描述为“外来政权对蜀地的消耗”,强调“谯周劝降”的“保民之功”,实际上是为益州士族的“合作”行为辩护。唯有习凿齿《汉晋春秋》坚持“以蜀汉为正统”,但这部书在西晋并未流传,其观点直到东晋才因“偏安局面”被重新重视——这恰恰说明,历史记忆的书写始终受制于现实政治需求。

民间传说的“碎片化”与“情感化”。与官方、学者的理性叙事不同,蜀地民间对蜀汉的记忆更具情感色彩,且多以碎片化的传说形式存在。成都民间流传着“诸葛亮显灵”的故事:“晋朝初年,成都大旱,百姓祷于武侯祠,竟得降雨”(《太平广记》引《异苑》),反映出百姓对诸葛亮治蜀时期的怀念。关于姜维的传说则充满悲情:“姜维死后,其胆化为大斗,遗留在剑阁,每逢阴雨,可闻战鼓之声”(《华阳国志·蜀志》注引《蜀记》),寄托了对“失败者”的同情。但这些传说并未形成系统的“蜀汉认同”,更多是对个体人物的情感投射。随着时间推移,民间记忆逐渐模糊,至东晋时,蜀地儿童已“不知刘备、刘禅为何人,唯识诸葛丞相之祠”(《世说新语·排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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