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暗流涌动:权力结构失衡下的蜀地治理困局(2/2)

蜀汉政权的经济基础,始终建立在“以战养战”与“重赋轻民”的矛盾之上,而这种矛盾的根源,仍在于权力结构的失衡。刘备入蜀之初,为支撑战争消耗,采纳刘巴的建议,“铸直百钱,平诸物贾,令吏为官市”(《三国志·刘巴传》注引《零陵先贤传》),通过货币贬值掠夺民间财富,短期内虽充实了府库,却埋下了民生隐患。诸葛亮执政时期,虽推行“务农殖谷,闭关息民”(《三国志·诸葛亮传》)的政策,但为维持北伐,仍不得不加重赋税,“南征北伐,岁无宁日,民有菜色”(《三国志·后主传》注引《汉晋春秋》)。

而经济资源的分配,同样受到权力派系的影响。外来集团为巩固统治,往往将优质的土地、盐铁等资源控制在手中,益州本土士族虽能分享部分利益,却难以染指核心资源。据《华阳国志·蜀志》记载,蜀汉的盐铁专营由“司盐校尉”“司金中郎将”主管,而担任这些职位的,多为诸葛亮亲信(如王连、张裔),益州本土人士极少参与。这种资源垄断,使得益州本土的经济活力被压制,而普通百姓则在重赋与资源掠夺中日益贫困。

姜维执政时期,频繁的北伐将这种经济困境推向了极致。从延熙十六年(公元253年)到景耀五年(公元262年),姜维先后九次北伐,“军旅数出,百姓雕瘁”(《三国志·姜维传》)。为支撑战争,蜀汉政权不得不进一步加征赋税、徭役,甚至“取兵于农,取财于民”(《后汉书·西南夷传》),导致蜀地“耕地荒芜,饿殍遍野”。此时,益州本土士族因自身利益受损,对姜维集团的不满愈发强烈,甚至与中枢形成了隐性对抗。《三国志·谯周传》载,谯周曾作《仇国论》,以“因余之国”比喻蜀汉,批评其“极武黩征”,主张“修德缓刑,以安百姓”,实则反映了本土势力对战争政策的抵制。

经济失衡与民生凋敝,最终动摇了蜀汉政权的统治根基。当邓艾大军兵临城下时,成都城内虽有粮草储备,却因“百姓离散,兵无战心”而难以组织抵抗。谯周力主投降,其理由之一便是“若降魏,百姓可免兵戈之苦”(《三国志·谯周传》),这看似“卖国”的言论,实则是本土势力与普通民众对蜀汉政权失望透顶的体现。从这个角度看,蜀汉的灭亡,不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经济与民生的全面崩溃——而这一切的背后,正是权力结构失衡引发的资源分配不公与治理失效。

四、正统叙事的消解:权力合法性危机与人心离散

“兴复汉室”是蜀汉政权的核心正统叙事,也是刘备、诸葛亮凝聚人心、维系权力合法性的重要工具。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叙事在权力结构失衡与现实困境的冲击下,逐渐失去了号召力,最终引发了合法性危机。

刘备以“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高举“匡扶汉室”的旗帜,在赤壁之战后迅速崛起,其政权的合法性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东汉王朝的“继承性”。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反复强调“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正是为了强化这一叙事。但对于益州本土士族而言,“汉室”并非其认同的核心——他们更关心的是本土利益能否得到保障。当蜀汉政权的政策(如北伐、重赋)持续损害本土利益时,“兴复汉室”的叙事便显得空洞而遥远。

诸葛亮去世后,蜀汉政权的正统性进一步弱化。蒋琬、费祎虽延续北伐政策,却缺乏诸葛亮的权威与号召力;姜维作为“降将”,其北伐更像是为了巩固自身权力,而非“兴复汉室”。与此同时,曹魏政权通过“九品中正制”拉拢士族,西晋代魏后又推行“怀柔蜀地”的政策,使得益州本土士族逐渐认识到:依附于曹魏(西晋),或许比坚守“蜀汉正统”更能保障自身利益。《三国志·后主传》注引《襄阳记》载,刘禅投降后,司马昭“封禅为安乐公,食邑万户,赐绢万匹,奴婢百人”,而益州本土士族如谯周、郤正等,亦被西晋政权录用,这与蜀汉时期的权力分配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消解了“兴复汉室”的叙事影响力。

正统叙事的消解,最终导致了人心离散。当邓艾、钟会大军伐蜀时,蜀汉军队“望风披靡”,地方官员“争相投降”,甚至出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晋书·文帝纪》)。这种局面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蜀汉政权长期未能解决权力结构失衡、未能整合本土势力、未能实现“正统叙事”与“现实利益”统一的必然结果。

从建兴十二年到炎兴元年,短短三十余年,蜀汉政权从“诸葛亮治蜀”的相对稳定,滑向“后主降魏”的彻底崩塌。其背后的根本原因,并非单一因素的作用,而是权力结构失衡引发的连锁反应:“以客统主”的格局导致外来集团与本土势力的长期对立,权力垄断引发吏治僵化与人才凋零,资源分配不公造成经济失衡与民生凋敝,正统叙事的消解最终带来人心离散。这些因素相互交织,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蜀汉政权一步步拖入灭亡的深渊。

后世论史者,多叹刘禅“乐不思蜀”的昏庸,或责姜维“九伐中原”的穷兵黩武,却往往忽略了那个隐藏在历史褶皱中的核心命题:一个政权若不能平衡各方利益、整合社会力量、构建真正的认同基础,即便有“正统”的旗帜,有贤臣名将的辅佐,最终也难逃崩塌的命运。蜀汉的灭亡,与其说是一个王朝的终结,不如说是一部关于权力、利益与认同的深刻教科书,为后世留下了无尽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