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文化认同的断裂从“汉统传承”到蜀地自守的身份迷失(1/2)

成都城内的文庙里,孔子像前的香火在景耀年间渐渐稀疏。曾几何时,这里是蜀汉“承继汉统”的象征——诸葛亮亲自主持修订的《蜀科》,开篇便引《春秋》“尊王攘夷”之义;太学里讲授的《尚书》《礼记》,全用东汉郑玄注本,以示“与洛阳正统一脉相承”。但到了蜀汉末年,太学生开始偷偷传阅曹魏王肃的《论语注》,益州士族的家庙里,祭祀的牌位从“汉臣”悄悄换成了“蜀士”。这种文化认同的悄然转向,比军事溃败更隐蔽,却更致命——当一个政权失去“文化正统性”的自我认同,当治下百姓不再以“汉民”自居,它的灭亡便成了人心所向的必然。

一、“汉统”的自我消解:从“天下共主”到“偏安一隅”的叙事崩塌

刘备称帝时,在祭天祝文中强调“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曹操劫祸,窃执天衡,皇后太子,鸩杀见害,剥乱天下,残毁民物。朕惟孝愍皇帝灵柩未返,天下未定,乃衷诚感动,畏天明命,即皇帝位”。这段文字的核心,是将蜀汉定位为“东汉的合法继承者”——献帝被废,故刘备“承续大统”;曹操“窃国”,故蜀汉有“讨贼”之责。这种“汉统叙事”,让蜀汉在立国之初就占据了道德与文化的高地。

诸葛亮对此叙事的维护不遗余力。他在《出师表》中反复提及“先帝创业未半”“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将北伐定义为“恢复汉家故业”;他治蜀时“刑法峻急”,却引用《汉书·刑法志》“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为依据,以示“治法承汉”;甚至南征孟获时,也命人将《礼记·王制》中“修其教不易其俗”的原则刻于崖壁,彰显“汉家教化”的包容性。那时的蜀汉,从官方文书到民间舆论,都在强化“我们是汉人,我们的政权是汉统延续”的认知。

但这一叙事在后期逐渐消解。姜维北伐时,不再提“还于旧都”,只强调“拓土开疆”;朝廷的诏书里,“汉”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取而代之的是“蜀地”“益州”;连刘禅的年号“景耀”,都被益州士族解读为“景慕光耀蜀土”,而非“复汉之荣光”。更具象征意义的是,延熙年间修订的《蜀书》(蜀汉官修国史),将刘备列为“蜀始祖”,而非“汉世祖”,直接割裂了与东汉的血脉联系。

这种叙事崩塌的根源,是“现实与理想的脱节”。诸葛亮时期,北伐尚能“震动关中”,让“汉统可复”的信念有现实支撑;而后期姜维的北伐屡败屡战,耗竭蜀地人力物力,让百姓逐渐认清“复汉无望”的现实。当“天下共主”的梦想沦为“偏安一隅”的苟且,“汉统”的文化认同便成了沉重的包袱——益州士族开始想:“何必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汉’,赔上蜀地的安稳?”

二、“蜀地”认同的崛起:从“外来政权”到“本土利益”的重心转移

蜀汉的权力结构,从一开始就存在“外来者”与“本土者”的张力。刘备入蜀时,核心团队(关羽、张飞、诸葛亮等)多为荆州、徐州人,被称为“荆州派”;刘璋旧部及益州士族(法正、张裔、谯周等)被视为“益州派”。刘备、诸葛亮通过“联姻”(刘备娶吴懿之妹)、“重用”(张裔任丞相长史)等手段,勉强维持“荆州派主导、益州派参与”的平衡,但“外来政权”的底色从未改变。

诸葛亮去世后,这种平衡被打破。蒋琬、费祎虽试图延续“荆州派与益州派共治”,但荆州派后代(如诸葛瞻)为巩固权力,开始排挤益州派——景耀年间的尚书台官员,荆州派占比达七成,益州人多任“冗官散职”。益州士族的不满从“隐性”转为“显性”:犍为太守杨洪因反对姜维北伐被罢官,临终前告诫子弟“蜀人当护蜀地,非为荆州人卖命”;谯周撰写《仇国论》,借“因余之国(喻蜀汉)与肇建之国(喻曹魏)”的寓言,直言“因余之君,信谗好佞,阻兵安忍,民思故主”,暗讽蜀汉政权“失蜀人之心”。

“蜀地认同”的崛起,在经济层面表现得更直接。益州士族通过“土地兼并”“隐匿人口”,逐渐掌控蜀地经济命脉——成都周边的良田,三成被张、李、王等大族占有;蜀锦贸易的利润,多流入本土豪强腰包。他们不再关心“北伐能否成功”,只担心“战争是否会损害自家利益”。当邓艾兵临城下时,益州士族集体劝降,并非突然“变节”,而是长期“蜀地利益优先”思想的爆发——对他们而言,“降魏”不过是换个“保护蜀地利益”的统治者,总比被荆州派裹挟着“为汉殉葬”强。

这种“本土认同”压倒“汉统认同”的转向,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理:文化认同终究要扎根于现实利益。当“汉统”不能给蜀地百姓带来安稳,当“外来政权”持续损害本土士族利益,“蜀人护蜀地”的逻辑便会取代“汉人复汉室”的叙事——谯周劝降时说“若降魏,蜀地可得保全,百姓不遭兵戈”,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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