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风起蜀道(2/2)

侍卫上来拉他,沈砚之却死死抱着柱子,不肯松手。密信从他手中滑落,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他看着那渐渐化开的墨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雨夜里回荡,凄厉得像杜鹃泣血。

苏临州在宫墙外听到笑声时,心口猛地一痛。他知道,沈砚之那点支撑着自己的信念,终于在这场冰冷的雨里,碎了。

三日后,消息传到成都:邓艾率军自阴平古道攀崖而出,江油守将马邈不战而降。

沈砚之正在整理文书,听到消息时,手一抖,砚台摔在地上,墨汁溅了一地,像一滩凝固的血。苏临州冲进来,甲胄上还沾着尘土,他刚从阳安关回来,那里的守将傅佥战死,关城已破。

“诸葛瞻在绵竹布阵了,”苏临州的声音嘶哑,“他说,要为相父争光。”

沈砚之走到窗前,望着城外的锦官城。那里曾是蜀汉最繁华的地方,织锦的女子们唱着轻快的歌谣,如今却一片死寂。他想起诸葛亮在《出师表》里写的:“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那时他不懂,为何“疲弊”的益州,能支撑着诸葛亮六出祁山。现在他懂了,支撑着蜀汉的,从来不是山川险固,而是那点“汉贼不两立”的信念。

可信念这东西,太容易被消磨了。当陛下沉溺享乐,当大臣忙着自保,当百姓在苛政下失去希望,再险的山川,也挡不住人心的崩塌。

“我要去绵竹。”苏临州说,他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剑鞘上的纹饰已经被磨平。

沈砚之看着他,忽然想起太学里的那杯浊酒。他点了点头:“我在成都等你。”

苏临州没说话,转身大步离去。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像一个时代的落幕。

沈砚之回到案前,继续整理文书。他要把蜀汉四十余年的典章制度都整理好,或许有一天,会有人从这些故纸堆里,读到曾经有一群人,为了一个渺茫的理想,在这片土地上奋斗过,挣扎过,最终化作了尘埃。

窗外的秋风越来越紧,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飞过宫墙。沈砚之忽然想起,诸葛亮去世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天。那时他以为,天不会塌。

可天,终究是要塌的。

绵竹战败的消息传来时,沈砚之正在写《蜀书》的序。他握着笔,听着外面传来的哭喊声,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有人来报,诸葛瞻战死,其子诸葛尚亦战死,父子二人,尸骨都找不到了。

“陛下要降了。”报信的小吏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砚之放下笔,走到书架前,取出那本诸葛亮的《出师表》。书页已经泛黄,上面有他少年时批注的密密麻麻的小字。他轻轻抚摸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忽然老泪纵横。

三日后,刘禅率百官出城投降。沈砚之没有去,他坐在空荡荡的政事堂里,看着案上的《蜀地舆图》,岷江的支流依旧蜿蜒,只是再也不会有蜀汉的兵船在上面航行。

苏临州的消息是半月后传来的。他在绵竹战死了,部下说,他冲锋时,口中还喊着“汉祚永存”。沈砚之把这个消息写进《蜀书》里,写得很简单:“苏临州,字子然,蜀亡,战死。”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笔放下,起身走到窗前。成都的街头,已经有魏兵在巡逻,他们穿着陌生的铠甲,说着听不懂的方言。阳光照在宫墙上,那些刻着“光复”二字的瓦当,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沈砚之忽然想起苏临州临走前的眼神,那样坚定,又那样悲伤。他想,或许从先主白帝城托孤的那一刻起,蜀汉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因为山川不够险,不是因为兵力不够强,而是因为,当支撑一个国家的信念被遗忘,当君臣上下只想着苟安,再坚固的堡垒,也会从内部崩塌。

秋风穿过空荡的朝堂,卷起地上的纸屑,像无数破碎的魂魄。沈砚之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天空,天很蓝,像极了他和苏临州在太学里见过的那片天。只是那时的天,还属于汉家,而现在,已经换了人间。

他缓缓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冷的柱子上。《蜀书》的书稿摊在案上,风吹过,发出“哗啦”的响声,像是在诉说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