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制度惯性与改革困境(2/2)
蒋琬、费祎时期,法治开始出现“选择性执行”。蒋琬对荆襄旧部的“小过”往往“寝而不问”,如杨仪因“怨望诽谤”本应处死,却仅“废为民”;对益州士族则“执法必严”,张裔之子张毣因“擅发徭役”被流放南中。费祎虽试图调和,却因“宽纵过度”导致贪腐滋生——据《三国志·董允传》,黄皓在费祎时期开始干预朝政,“稍豫政事,允常上则正色匡主,下则数责于皓”,却因费祎“弗能诛也”而愈发猖獗。法治的天平开始向荆襄集团倾斜,公信力逐渐流失。
刘禅后期,法治彻底沦为“压制工具”。黄皓与陈祗勾结,将《蜀科》变为排除异己的武器:罗宪因“不与皓交好”被外放巴东,孟光因“直言极谏”被罢官,连宗室刘永也因“憎皓”而“十余年不得朝见”。与此同时,益州士族则通过“联姻、包庇”规避法律——广汉太守李邈因“诽谤先帝”被处死,其家族却因“与谯周通婚”而未受牵连;蜀郡豪强张慕“放纵部曲,侵掠百姓”,却因“赂遗皓金帛”而免于追究。法治的双重标准,让民众彻底失望,“蜀地童谣曰:‘皓啊皓,入我家,夺我食,莫敢言’”(《华阳国志》),正是这种失望的写照。
法治异化的终极恶果,是制度失去纠错能力。当姜维奏报“钟会治兵关中,欲图蜀”时,黄皓可以“巫鬼之言”压下不报;当邓艾偷渡阴平的消息传来,朝廷可以“法不责众”为由拒绝动员益州士族的私兵;当诸葛瞻在绵竹战败,竟无法律追究相关责任人——整个制度已瘫痪到“无法可依,有法不依”的地步。对比曹魏的“法治渐宽”与东吴的“科条简化”,蜀汉的法治异化显得尤为刺眼,它不仅未能缓解矛盾,反而成为矛盾激化的催化剂。
四、自救尝试的夭折:从“制度微调”到“全面失控”
蜀汉中后期并非没有自救的机会,但每一次尝试都因制度惯性而夭折:蒋琬的“东下之策”因“朝议反对”流产,费祎的“休养生息”因“北伐压力”中断,姜维的“胡汉并力”因“士族抵制”失败。这些夭折的自救,印证了结构性僵化的顽固性——当制度本身已产生排斥改革的抗体,任何局部调整都只能是徒劳。
蒋琬的“东下之策”,是对北伐路径的首次修正。他认为“数出祁山,粮道险恶,终难成功”,主张“乘汉水、沔水东下,袭取魏兴、上庸”,开辟新的战场。这一方案若能实施,或许能避开曹魏重兵布防的关中,减轻益州的后勤压力。但荆襄集团的元老们以“东下有顺流之险,万一不利,还路甚难”为由强烈反对,最终蒋琬不得不“上疏自陈谢过”,放弃了改革。反对者的深层担忧,是东下作战可能需要依赖东州集团与益州士族的支持,动摇荆襄集团的垄断地位——制度的惯性,让他们宁愿维持低效的北伐,也不愿冒险打破权力平衡。
费祎的“休养生息”,是对经济政策的有限调整。他削减北伐军费,将“什二税”降至“什一税”,恢复“盐铁专卖”的利润率至50%,甚至允许益州士族参与蜀锦贸易。这些措施使蜀汉的经济略有起色,“延熙十年(公元247年),仓廪丰实,百姓乐业”(《三国志·后主传》注引《蜀记》)。但这种调整遭到双重压力:姜维等主战派指责其“忘先帝之志,怀苟安之心”,荆襄集团的既得利益者则不满“分利与蜀人”。费祎遇刺(公元253年)后,他的政策被迅速废除,蜀汉重新回到“以战养战”的老路——制度的惯性,让短暂的喘息变成了回光返照。
姜维的“胡汉并力”,是军事策略的最后尝试。他试图联合羌、胡等少数民族“断陇右,扰关中”,弥补蜀军兵力不足的短板。延熙十七年(公元254年),姜维“自狄道进军,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于洮西,斩首万余级”,一度取得成效。但这种策略需要尊重少数民族利益,而蜀汉长期对南中、陇右的“掠夺式征调”已失去信任基础——羌人首领白虎文曾说“蜀人欺我久矣,宁降魏,不附蜀”(《三国志·郭淮传》)。更重要的是,益州士族担心“胡汉并力”会壮大姜维的军权,暗中阻挠“粮草转运”,最终导致姜维“每战必困于粮道”。这场自救,在内外夹击下彻底失败。
自救尝试的接连夭折,证明蜀汉的制度已病入膏肓。它就像一辆刹车失灵的马车,明知前方是悬崖,却因惯性无法停下。当钟会、邓艾的大军兵临城下时,蜀汉的统治集团既无反抗的实力,也无改革的勇气,只能在“降、战、逃”的争论中等待终结——这种终结,与其说是被外敌击败,不如说是被自身的制度惯性拖入深渊。
结语:制度僵化的历史魔咒
蜀汉中后期的结构性僵化,揭示了一个深刻的历史规律:任何制度若不能自我更新、包容异见、回应民生,终将陷入“惯性滑行”的魔咒。权力继承的闭环、北伐政策的路径依赖、法治体系的异化,共同构成了窒息蜀汉生机的枷锁,而每一次自救尝试的夭折,都让这副枷锁收得更紧。
诸葛亮去世后的蜀汉,就像失去了舵手的航船,在“荆襄集团垄断”的旧航道上随波逐流,既无法转向“本土化”的新航线,也无力抵御“曹魏南下”的巨浪。当制度的惯性压倒个体的努力,灭亡便不再是偶然事件,而是历史对僵化政权的必然清算。
后世的历史反复印证着这一规律:西晋因“门阀垄断”而速亡,南宋因“求和惯性”而偏安,明末因“党争僵化”而崩溃。这些政权的命运,与蜀汉何其相似——它们都曾有过自救的机会,却终因制度的惯性而错失,最终在内外交困中走向覆灭。
蜀国灭亡的根本原因,或许正在于此:不是某个君主的昏庸,也不是某个大臣的奸佞,而是制度失去了自我革新的能力,在僵化的轨道上一步步滑向深渊。这,才是最值得后世警惕的历史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