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个体选择与历史洪流(2/2)

谯周的降议,根植于对蜀汉政权的长期不满。作为益州巴西郡人,谯周自幼目睹刘备集团入蜀后的权力格局——荆襄集团垄断高位,益州士族被边缘化。他虽以儒学闻名,却直到延熙末年才升任光禄大夫,始终未能进入决策核心。这种仕途的压抑,让他对蜀汉政权缺乏认同感。早在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他就撰写《仇国论》,借“因余之国”(暗指蜀汉)与“肇建之国”(暗指曹魏)的对话,批判蜀汉“处小而攻大,兵疲而好战”,暗示其灭亡的必然性。

从益州士族的利益出发,投降是最现实的选择。谯周在《降议》中详细分析了“战、逃、降”三种方案的利弊:“若战,成都必屠;若南奔,南中夷人素无归顺之心;若东投吴,吴必为魏所并,届时再降,屈辱更甚。唯降魏可保陛下及蜀地百姓无虞。”这番话看似为刘禅着想,实则是为益州士族争取利益——他预判到曹魏会拉拢本土势力稳定统治,而后来的历史也印证了这一点:降魏后,谯周被封为阳城亭侯,益州大族多保留了田产爵位。

谯周的选择,还反映了益州民众对战争的厌倦。长期北伐让益州“民皆败色”,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据《三国志·谯周传》,当时民间流传着“汉祚已尽”的谶语,对蜀汉的“正统叙事”失去兴趣。谯周的降议,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民众“止战求安”的诉求,因此能在朝堂上获得多数支持。当邓艾军队进入成都时,“百姓安堵,秋毫无犯”,这种平静恰恰印证了民众对投降的默许。

历史对谯周的评价始终两极分化:东晋史学家孙盛斥其“不忠不义”,认为“周谓万乘之君偷生苟免,亡礼希利,要冀微荣,惑矣”;而清代学者王夫之则认为“谯周之论,未为失也”,称赞其“全蜀民之命”。这种争议的本质,是“忠君”与“安民”、“正统”与“现实”的价值冲突。但无论如何,谯周的选择加速了蜀汉的灭亡,也终结了益州士族被压制的历史,成为蜀汉结构性矛盾总爆发的关键一环。

四、姜维的挣扎:复国理想与现实困境的终极碰撞

剑阁的军帐里,姜维望着地图上的成都,手中的匕首深深刺入案几。这位“粗有文武,志立功名”的大将军,此刻面临着人生最残酷的困境:钟会的大军被挡在剑阁之外,成都却已传来刘禅投降的消息。他不甘心四十三年的基业就此崩塌,于是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说服钟会反魏,借机恢复蜀汉。姜维的挣扎,是蜀汉灭亡前最后的悲壮,也暴露了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的无力。

姜维的北伐执念,源于对诸葛亮的“知遇之恩”。作为曹魏降将,姜维被诸葛亮誉为“忠勤时事,思虑精密”,并委以重任。这种信任让他将“兴复汉室”视为毕生使命,即便在诸葛亮去世后,仍坚持北伐,史载其“九伐中原”(实则六次),成为蜀汉后期最坚定的主战派。但姜维的北伐,更多是对诸葛亮遗志的机械继承,缺乏对现实国力的考量——景耀五年(公元262年)的最后一次北伐,蜀汉已“国内虚耗”,连黄皓都能以“百姓凋瘁”为由反对,姜维却仍执意出兵,暴露了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主义偏执。

姜维与蜀汉朝廷的矛盾,加剧了复国的难度。由于是降将出身,姜维始终未能获得完全信任:诸葛瞻、董厥等朝臣视其为“外来者”,多次试图剥夺其兵权;黄皓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欲“以阎宇代之”。这种猜忌让姜维不得不“屯沓中,不敢归成都”,在曹魏伐蜀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即便在剑阁挡住钟会,他也无法及时回援成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邓艾兵临城下。

投降后的复国计划,是姜维理想主义的最后燃烧。得知刘禅投降后,姜维向钟会投降,利用钟会与邓艾的矛盾,劝说其“据蜀称王”。他暗中联络蜀汉旧臣,准备“诛会及北来诸将,既死,徐欲杀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这个计划的风险极大,却显露出姜维“百折不挠”的性格。但现实再次给了他沉重一击:钟会的叛乱因泄密而失败,姜维在乱军中被杀,其妻子儿女也被诛杀。据《三国志·姜维传》注引《华阳国志》,姜维死后“蜀人于今怨之”,可见其复国之举并未得到民众支持。

姜维的悲剧,是理想主义脱离现实的必然。他始终未能认清蜀汉的结构性矛盾,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军事冒险和权谋诡计上,却忽视了益州民众早已“厌战思安”的现实。正如王夫之所言:“姜维之心,乱也,而非狂也。其堕入于乱者,乘乎狂者之失,而思有以济之,而不知其不可济也。”当理想失去了民心的支撑,再悲壮的挣扎也只能是徒劳。

结语:个体选择背后的历史必然

蜀汉末年的关键人物,在历史洪流中做出了各自的选择:诸葛瞻以死殉国,却未能挽救政权;黄皓专权乱政,加速了灭亡;谯周力主投降,终结了四十三年的统治;姜维图谋复国,最终身死族灭。这些选择看似偶然,实则是蜀汉权力结构失衡、经济资源枯竭、社会认同缺失的必然结果——个体的性格与立场,不过是历史规律的载体。

诸葛瞻的代际断层,反映了蜀汉理想主义传承的断裂;黄皓的专权,暴露了皇权虚弱与官僚腐败;谯周的投降,体现了益州士族的现实诉求;姜维的挣扎,则彰显了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的无力。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了蜀汉灭亡的终章。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这些个体的选择都未能改变蜀汉灭亡的结局。无论是殉国、专权、投降还是复国,都不过是这个政权在崩塌过程中的最后挣扎。真正决定历史走向的,是那些潜藏在个体选择之下的结构性力量——当一个政权失去了民心、耗尽了资源、撕裂了共识,即便是再英勇的牺牲、再精明的算计、再执着的理想,也无法阻止它的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