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蜀汉遗产的消解(2/2)

减轻赋税是最直接的措施。蜀汉时期,为支撑北伐,益州民众承担着沉重的赋税,“男子当战,女子当运”成为常态。曹魏平定益州后,司马昭下令“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赋之半五年”,即五年内赋税减半。据《晋书·食货志》,西晋初年益州的赋税标准为“亩收三升”,远低于蜀汉时期的“亩收五升”,这种减负让民众切实感受到政权更迭的好处。

释放劳动力,恢复农业生产。蜀汉为维持庞大的军队和官僚体系,“带甲将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占总人口的15%,大量青壮劳动力脱离农业。曹魏将部分蜀军士兵“解甲归田”,并削减官吏数量,“省并郡县,减冗官”,让劳动力回归土地。同时,曹魏还修复了因战争受损的水利设施,如都江堰的岁修制度被恢复,成都平原的农业生产迅速恢复。

调整资源掠夺政策,缓和民族矛盾。蜀汉对南中采取“以战养战”的掠夺式开发,“赋出叟、濮,充继军资”,导致夷人不断叛乱。曹魏改为“抚夷政策”,任命南中豪族担任地方官,“以夷治夷”,减少军事干预,仅保留少量驻军维持秩序。这种调整,不仅降低了统治成本,也让南中地区从“负担”变为“稳定的后方”。

经济政策的转向,让益州民众的生活迅速改善。西晋初年,成都平原“百姓丰乐,户口殷实”,与蜀汉末年“民皆菜色”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民生的改善,比任何政治宣传都更能赢得人心,也让民众逐渐淡忘蜀汉,认同新政权的统治。

四、文化认同的改写:从“尊汉贬曹”到“魏晋正统”

文化认同的变迁,是蜀汉遗产消解最深层的体现。曹魏-西晋通过改写历史记忆、重塑价值观念,将益州从“汉统之地”转变为“魏晋版图”的一部分,这种文化上的“同化”,彻底终结了蜀汉复兴的可能性。

史书编纂的导向性是重要手段。陈寿的《三国志》将曹魏列为“正统”,蜀汉、东吴为“载记”,这种叙事框架的确立,影响了后世对三国历史的认知。在《三国志·蜀书》中,陈寿虽肯定诸葛亮的“治世之才”,却也直言蜀汉“国狭民寡,势孤力弱”,暗示其灭亡的必然性。这种“官方历史”的书写,逐渐取代了蜀汉的“正统叙事”。

教育内容的调整则影响深远。蜀汉时期,太学讲授的多为《春秋》《尚书》等“尊汉”经典,诸葛亮还亲自撰写《便宜十六策》作为教材,强调“兴复汉室”的使命。曹魏灭蜀后,将太学教材改为《晋律》《论语》等,并派遣中原学者入蜀讲学,传播“魏晋正统”观念。到西晋时期,益州的学子已普遍接受“魏代汉、晋代魏”的历史逻辑,“兴复汉室”成为遥远的传说。

民间记忆的淡化加速了这一进程。随着时间推移,经历过蜀汉的一代人逐渐老去,年轻一代对“汉”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西晋初年,益州民间虽仍有祭祀诸葛亮的习俗,但更多是出于对其“治蜀”能力的怀念,而非对蜀汉政权的认同。据《太平寰宇记》记载,西晋时期成都的武侯祠已与“汉昭烈庙”分离,成为独立的祭祀场所,象征着诸葛亮的“个人符号”与蜀汉的“政权符号”被剥离。

文化认同的改写,使益州彻底融入魏晋版图。到永嘉之乱(公元311年)时,益州士民已将自己视为“晋人”,当李雄在成都建立成汉政权时,遭到了益州士族的强烈反对,这与当年他们支持降魏形成鲜明对比。这种转变,证明曹魏-西晋的文化同化政策已完全成功,也从根本上断绝了蜀汉复兴的文化基础。

结语:“外来政权”的必然结局

蜀汉灭亡后,益州社会的重构过程,本质上是对“外来政权”遗产的系统性清除。从政治符号的解构到权力结构的本土化,从经济政策的调整到文化认同的改写,每一步都在证明:蜀汉的统治始终是“悬浮”在益州社会之上的,它未能与本土势力真正融合,未能回应民众的根本诉求,最终在外部压力下崩塌。

当西晋的官吏在成都平原推行新政策,当益州士族的子弟在洛阳的太学读书,当年轻的蜀人不再知晓“兴复汉室”的口号时,这个曾经的“汉祚延续者”,已彻底沦为历史的注脚。

蜀国灭亡的根本原因,或许就在于此:任何一个无法扎根于本土、无法获得民众真正认同的政权,无论有多么辉煌的理想、多么杰出的领袖,终究难以长久。历史的浪潮,终将淘洗去所有“外来者”的痕迹,只留下与土地共生的文明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