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藏经阁注(1/2)
藏经阁的铜铃在暮春的风里轻响,沈砚之将最后一卷竹简放回樟木箱子时,指腹蹭过景耀六年的刻痕,竹片的凉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案几上摊着他与苏临洲整理的书稿,从建安十九年的《入蜀考》到景耀六年的《成都破城记》,三十卷帛书在日光下泛着陈旧的蜜色,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淌过四十三年的光阴。
先生,这处批注还需再改。苏临洲握着狼毫,笔尖悬在《南中藤甲考》的空白处,延熙十年的藤甲征调量,史料记载是五百领,但我们在孟获城旧址找到的彝文碑刻,实际征了七百领,其中两百领是强夺的。
沈砚之俯身细看,碑刻拓片上的彝文经通译转写后,二字的墨迹深如血渍。他想起岩木勒说的藤甲沾血认主,忽然在书稿边缘添了句:每领藤甲,皆系南中子弟魂。
窗外的老槐树新叶满枝,光影透过叶隙落在《士族门志》上。苏临洲用朱笔圈出张阜府邸的限田令:建兴九年的百亩之限,对荆州士族形同虚设。据《蒋琬家传》记载,其侄蒋斌单在成都就有田三百亩,还不算南郑的庄园。
添一句注。沈砚之望着案头的《蜀臣俸禄簿》,益州士族年均俸禄,仅为荆州籍官员的三成。他忽然想起张府墙角的族谱,那些褪色的名字里,藏着多少个食邑五十户的无奈。
暮色漫进耳房时,书稿的总序终于定稿。沈砚之提笔写下开篇:蜀汉之亡,非关兵弱,非关将钝,盖因根骨之疾,积于草创,溃于久战。笔锋顿在二字上,墨滴在帛书上晕开,像朵骤然绽放的墨花。
苏临洲将阆中找到的张狗儿户籍木牍压在总序旁,木牍上二字的刻痕已被摩挲得发亮。从张阿大到张小宝,三代人的户籍变迁,恰是蜀汉民生的缩影。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星光,我们在绵竹关找到的那枚字陶片,与这木牍的木纹竟有几分相似,像是同一片土地长出的骨血。
烛火摇曳时,他们核对最后一组数据:章武元年户二十万,景耀六年户二十八万,四十三年间新增的八万户籍里,三成是南中迁来的流民,两成是被强编的夷人,真正的益州农户,只增了不足两万。这就是天府之国的真相。沈砚之指尖点过《户籍考》的折线图,年年征兵,岁岁征粮,土地里长不出新丁,只能从别处抢。
藏经阁的更漏敲过三更,书稿终于装订成册。苏临洲在封皮上题字,蜀汉兴亡录五个篆字力透纸背,边缘却特意留了些参差的笔锋,像未被磨平的棱角。这样才像历史。他轻声说,从来没有圆满的结局,只有磨不掉的伤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