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锦书惊雷(下)(1/2)

景仁宫深夜太医出入的传闻,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又一颗石子,在后宫表面压抑的平静下,激起了新的、令人不安的涟漪。贤妃是病?是伤?还是更糟的情形?无人敢公开议论,但那种无声的揣测与恐慌,却如同瘟疫般在宫墙之内悄然蔓延。永和宫虽解了禁足,但我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更大的、无形的牢笼之中,四周目光如炬,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太后那边的“关怀”赏赐之后,慈宁宫便恢复了往日的深静,瑾汐姑姑那番关于“旧人旧事”、“莫起波澜”的警告却言犹在耳,字字如冰锥,刺入骨髓。我知道,太后的沉默比直接的责难更为可怕,那是一种猛兽捕猎前的蛰伏,积蓄着足以致命的怒火与算计。前朝关于贤妃罪责的争论仍在继续,承恩公府虽遭重创,但其盘根错节的势力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清除,暗中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就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中,我收到了端嫔通过阿尔丹公主送来的那只草编蚂蚱。这看似孩童玩物的东西,在我眼中却重若千钧。端嫔在告诉我,要像这草蚂蚱一样,看似微小,却要坚韧不拔,伺机而动。这既是鼓励,也是指令——在风暴眼中,我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与警惕,等待下一个出击的时机。

然而,没等来端嫔的下一步指示,另一道更令人心惊的懿旨却先一步抵达了永和宫。这日清晨,慈宁宫的掌事太监亲自前来,神色肃穆地宣读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太后凤体渐愈,感念各宫妃嫔前番忧心,特于三日后在慈宁宫花园设“赏春宴”,邀贤妃(虽禁足,名分犹在)、德妃、婉妃、端嫔等高位妃嫔一同赴宴,共赏春色,以示后宫和睦。

赏春宴?在贤妃刚倒台、后宫人心惶惶之际,太后突然要设宴“以示和睦”?这绝非简单的饮宴游乐!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太后是要借此机会,亲自审视我们这些卷入风波的核心人物,尤其是……我这个刚刚“立功”、却又触动了她逆鳞的婉妃!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试探我的底细,或许……还要找回她因贤妃倒台而失去的威严与掌控力!

接到懿旨,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太后的亲自出手,比贤妃的阴谋更为致命。拒绝是不可能的,慈宁宫的懿旨,无人敢违逆。我只能硬着头皮接旨,心中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臣妾领旨,谢太后娘娘恩典。”我跪地谢恩,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那太监深深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太后娘娘特意吩咐,婉妃娘娘前番受惊,需好生将养,此次宴饮,不过是自家姐妹闲话,娘娘不必过于拘礼,安然赴宴即可。” 这话听起来是体恤,实则暗藏机锋,提醒我莫要恃宠而骄,也暗示太后将密切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太监走后,我独坐殿中,心乱如麻。赏春宴,无疑是我面临的下一个生死关。如何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既不失礼数,又能保全自身,甚至……能否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地位?端嫔的草蚂蚱提示我要“伺机而动”,但这机会在慈宁宫,何其凶险!

苦思良久,我决定兵行险着。太后设宴,主旨是“和睦”,那我便要在“和睦”上做文章,但要做得巧妙,做得让她挑不出错处,甚至……能触动圣心。我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盆已成为某种象征的绿萼梅,以及……父亲留下的那方锦帕和徽墨。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我要准备一份“礼物”,一份在赏春宴上献给太后的“礼物”。这份礼物,不能是寻常的金玉珠宝,那显得俗气且毫无诚意;也不能过于直白地表忠心,那反而显得心虚。它必须雅致,必须承载深意,必须看似无意,却能清晰地传递出我想让太后、乃至让可能关注此事的皇帝接收到的信息——我沈清漪,并非争权夺利之辈,所求不过是一个“清平公道”,并且,我背后站着不容小觑的“理”与“势”。

我让挽月再次找出那方素白锦帕和残墨,又命她去尚功局寻一些上好的浅碧色云纹笺和纯净的松烟墨。这一次,我不再抄写讽喻强烈的《谏逐客书》,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篇千古名文——诸葛亮的《出师表》。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我提笔蘸墨,在洒金云纹笺上,一字一句,极其工整、虔诚地默写起来。《出师表》一文,忠义之气溢于言表,通篇皆是臣子对君王的赤胆忠心,为报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文中“亲贤臣,远小人”的告诫,“宫中府中,俱为一体”的论述,更是暗合当前肃清奸佞、整饬宫闱的时局。我以此文献给太后,表面是赞颂忠义,祈愿朝廷得人,后宫清平;内里,却是向皇帝表明心迹:我愿如诸葛亮忠于蜀汉一般,忠于大周,忠于皇上,并非为一己私利,而是为江山社稷。同时,也是对太后的一种无声回应:我所做一切,并非针对太后,而是为了“先帝”(可引申为朝廷法度)留下的基业,为了“亲贤臣,远孝人”。

写罢,我取出婉妃印鉴,端钤。然后,我用那方素白锦帕将写好的笺纸包裹好,锦帕的一角,恰好露出我沈家特有的墨竹暗纹。最后,我剪下几枝绿萼梅最新萌发的、带着茸茸嫩叶的枝条,轻轻压在锦帕之上,再用一张素雅的浅青色暗花笺写上礼单:“臣妾婉妃沈氏,虔心手录武侯《出师表》一篇,并奉永和宫新发绿萼梅枝,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福泽绵长。愿圣朝得贤臣辅佐,如武侯之忠勤;愿后宫享清平之福,如梅蕊之贞静。”

这份礼物,将诸葛亮的忠贞、绿萼梅的傲骨、沈家清白的象征(锦帕墨竹)以及我对后宫清平的祈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它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敬意,也暗含了风骨与立场。献给太后,她若深究,能读出其中的忠君爱国之意,难以直接发作;若呈至御前,皇帝更能领会我“鞠躬尽瘁”的决心。

准备妥当,我将礼物装入一个朴素的紫檀木长匣中,只待赏春宴之日。

三日后,慈宁宫花园。春寒料峭,但园中几株早樱已绽出浅浅粉白,太后端坐于暖亭之中,身着绛紫色常服,气色看似平和,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威压与冷冽。德妃、端嫔依次坐在下首,我位份最低,坐在末位。贤妃自然未能出席,但她的阴影却仿佛笼罩在整个宴会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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